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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人江海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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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苟书寒的故事被推门声给打断了。

    一位大姐推开门就说:“郑总好哇,刚还去那边敲门,原来你们在这边,今天我们老板说菜点的多,不喝酒怎么行,所以给送了四听冰啤酒,你们趁热吃呀,不,你们趁冰吃呀,看我这笨嘴,你们赶紧吃吧,我走了。”

    送餐的大姐一脸的笑容说话像机关枪,嘴巴里的子弹打完就走了,郑海鹏在后面喊道,谢谢张姐。

    也没有听见张姐回一句客气话。

    郑海鹏招呼苟书寒林昆小雪吃饭,苟书寒也没有假客气,四个人将菜摆在办公桌上吃了起来,因为工作时间不能喝酒,啤酒放在一边权当点缀,四个人吃着,偶尔聊几句家常,不提工作也不提苟书寒刚才的故事。

    小雪吃的少,最先吃完,给林昆发了一条信息:“他刚才说的为爱情鼓掌是什么意思?”

    林昆拿起手机回复:“鼓掌有什么声音。”

    小雪回复:“啪!怎么了?”

    林昆回复:“对了,连续鼓掌呢?”

    小雪回复:“死流氓!”

    林昆回复:“你才是流氓。”

    小雪没想到苟书寒这人带个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讲起荤段子居然还不带脏字。

    饭一会就吃完了,郑海鹏问苟书寒:“苟大哥你要不要午休一会?”

    苟书寒忙回答:“不用不用,我这十多年都没有午休习惯了,都是在深圳给锻炼出来了。”

    郑海鹏哈哈笑,说:“那苟大哥你再接着给我们讲呗。”

    ……

    办公室一片狼藉,宿舍又是空荡荡,我有点接受不了当时的局面。

    林小娟在旁还叫着让我赶快报警。

    我说报警报警报什么警,我好好的工作被你们弄没了。

    我坚持不肯报警,林小娟拿我也没有办法,我沮丧着下了楼来,我妈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问小娟他这是怎么了。

    林小娟简要的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说,阿姨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休息,等书寒想明白再说吧。

    我妈处理问题的办法就很简单,先走到我眼前,我一米六几的个子在我妈一米五几的个子面前瞬间显得高大起来,也只有在她面前我的身高才显得算那么回事。

    我妈跳起来就是一耳光。

    那响声清脆。

    林小娟吓了一跳,旁边刚好路过的行人也吓了一跳。

    恐怕没有吓一跳的反倒只有我了,我明白我妈还要干什么,这么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及将要发生什么。

    我正想说妈你别急别气我都二十多了本科毕业证都拿了女朋友也在这你怎么还打我。

    给点面子行不行?

    话还没有说出口我妈跳起来又是一耳光,然后跳后,双脚一前一后,两手叉腰,上身后仰,眼看就要施展绝学“农妇狮子连环吼”。

    我马上喊道:“我与诈骗公司不共戴天,我要报警!”

    一位约十来岁刚走近的小姑娘赶紧侧着身子嘀嘀咕咕说,这个人好像是他妈妈,他妈妈打他,他居然要报警,真是不孝。

    我左右脸颊各一个巴掌印,侧过脸瞪她一眼,这小姑娘还恶狠狠地朝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妈吼道:“你还不打!”

    我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打打,妈你别急,我马上打。

    小姑娘还没有走远,嘀嘀咕咕说,妈妈居然逼儿子打电话报警抓自己,好奇怪呀,好可怕呀。

    林小娟在旁边笑的不行。

    电话接通了接线员问是什么情况,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主要是我根本不知道要报什么内容。

    我把手机递给林小娟,别笑,你来说。

    林小娟接过手机一直忍着笑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接线员叫她留下一个号码说等会会有警察联系我们。

    一会就接到了电话,让我们现场等待。

    不一会来了两位大腹便便的警察,这跟我平日看影视剧看文学作品里感受的警察不太一样,完全就是一位油腻大叔带着一位油腻学徒。

    当然了,在我后来的日子里,我也跟警察打过几次交道,感觉又不一样。

    那大叔警察问谁报的警,我妈指着我,我指着林小娟。

    第一回合就把警察惹怒了,年轻警察说,我警告你们,乱报警、报假警,浪费警力资源将会严肃依法处理,知道吗?

    当时警察正义凛然的样子,导致我对这句台词一直记忆犹新。就跟港台剧里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从现在起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一样,我几十年都不会忘。

    我马上点头表示知道了。

    大叔警察又问,你脸怎么了,谁打的?

    我说自己打的,我妈说她打的。

    第二回合又把警察惹恼了,年轻警察很严厉地问我妈你为什么打他?

    我妈吓了一跳,一米七几的林小娟马上把我妈护在身后。

    然后把情况简要的跟警察说了一遍,警察跟着我们上了公司“遗址”,问了我好些个问题。

    比如公司领导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叫经理跟主管。有时候好像主管姓刘,因为有同事喊他刘主管,有时候却好像姓朱,又有新同事喊他朱主管。经理姓什么就不知道了。

    大叔警察皱眉,什么猪呀牛呀狗呀的。

    我说哪里有狗?

    大叔警察说你不就是嘛,你不是姓狗嘛?

    我没敢顶嘴。

    又问,同事呢叫什么。

    我们平日都很少喊名字都是喊的代号,像我的外号就叫凌凌漆,有时我也会叫猪肉佬,我对面那位叫里昂,偶尔叫天真终结者,我后面的叫不舒服斯基,右边的叫猴子,左边的叫三丰他师兄,反正许多许多外号,都记不太清楚了。

    问了许多,从两位警察越拧越紧的眉头里可以猜出,这事情一定很棘手。

    到后面,抢答题来了。

    那你要举报公司哪些违法行为?

    林小娟抢答成功。

    非法拘禁加电信诈骗以及商业欺诈很多很多罪名。

    我忙说,没有违法,没有违法。

    我妈女子单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过来对着我又是一耳光。

    这一耳光充分的展示了深圳速度,响亮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我当时瞬间脑海里响起了那句旋律“让我们荡起双桨”,或许耳鸣到产生了幻听吧。

    这一巴掌胜在速度而不是响亮,着实吓到了两位警察。

    在警察眼皮底下随意打人,哪怕是打自己儿子也不行!

    所以,第三回合彻底把警察惹烦了。

    年纪大的那位吼到,带走!

    我妈吓得抱住林小娟,年轻警察见此轻声说道,别怕,只是去局里录口供而已。

    录口供确实不可怕,作为报警人,我们三个人录口供也只花了二十多分钟,那时候天还没有黑。

    就像蝙蝠侠漫画里那般,哥谭市需要英雄,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的韦恩老爷就会换上另一个身份。

    深圳市没有蝙蝠侠,但是有许多小丑。

    我当时坐在椅子上,扮演着坏人的角色,想着我们这一代人熟悉的陈佩斯演的小品里的台词:“队长,是我!”

    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般。

    我感觉公司没有对不起我,我却要报警揭发他们。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我报的警,但整个公司已不存在,而我又是这个公司现存的唯一活化石员工,史上最搞笑戏码上演了,我自己报警把自己抓了。

    于是,一个晚上来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小组和什么小组的什么警察和什么同志。

    光问我性别都问了十几遍,各种问题反复问,我反复的把知道的说了又说,把我从没脾气问到有脾气,又从有脾气说到没脾气。

    最后,他们初步结论,第一没有受害人及证据,因为现场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及遗留物品可以证明我任何一句话的真实性,整栋楼电话线路非常紊乱,可能使用的是网络电话或者伪基站等,经理的手机号码没有实名认证,而且时常更换,要知道那个时候去街边随便就可以买张号码,不像如今,还得去营业厅实名,扯远了,警察后来又去了现场,监控也损坏严重,房东也不知道租房的是谁,房租有人准时交,根本无法提取到有效监控证据,第二没有侦查司法机关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仅凭我们三人片面之词及凌乱不堪的现场暂时无法立案,也无法启动侦查程序。

    包括我坦白从宽的收入,通过追溯转账记录,每次都是境外不同账户网络跨境转账,他们也说不需要冻结和查封我的资产,但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离开深圳,随时要接受传唤。

    所以,我妈第一次跟林小娟来到深圳,是陪我在警察局过的。

    当我顶着两个熊猫眼,冒着胡茬子出现在我妈跟林小娟面前时,我妈靠在凳子上睡着了。林小娟醒着,看见我走过来,她站起来心疼的摸了摸我的脸。

    我抬头看看她,我觉得这一夜的煎熬值了。

    后来,好几年后,我在华强北闲逛,遇到了不知道是不舒服斯基还是那位天真终结者,记忆中我已经把他们两人混淆了,当时走在街上突然碰到。

    他老远就举起右手晃,哎哎哎的对着我叫。

    我马上回应是你啊。

    两个人像老朋友一样坐在华强北路边一处长椅上聊了很久,回忆起来那段往事感觉像一场梦。

    但是我们彼此都没有问对方姓名。

    他说我没有什么变化,跟几年前一样帅气,我说你不但帅气还变稳重了,实际上心里却觉得有一种鲁迅跟少年闰土一别再见闰土已中年的即视感。

    不到三十的他,看上去像个工地农民工大哥,以前白皙的肤色也变成了古铜色。

    跟我聊天的时候,眼神一直在路过的女人身上扫来扫去,两只眼睛像一台人工扫描仪。

    偶尔还评价一下路过某位的身材模样穿着。

    我问他,兄弟现在做什么?

    他拍了拍放在胸前的斜挎包,神神秘秘地说,好东西,然后拉开包包拉链,我把头伸过去瞄了一眼。

    他落魄到卖毛片。

    而我早过了看片的年龄段了。

    我们聊了许多,他说他后来知道问题出在我这里,但他不怪我,也不怪公司,至少公司当时给过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那种一月收入两三万顶峰的感觉,是初中还没有毕业的他此后再也没有遇到过的了。

    他问我,你应该是高中毕业的吧。

    我以为大家知道我本科毕业,听他这么一说,我故作深沉,这都被你猜出来了,不错,读到高二就没有读了。

    他哈哈笑,说那他*妈还是高中生啊。

    然后我们一起去回忆共同的过去,他说那天一早公司就把大家的私人物品全分发给大家了,你的也得了吧,我忙说一早主管就给我了,他说主管紧急通知说公司解散,因为触犯法律了,主管让大家赶紧走,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然抓到了,赚的钱要没收就算了,还要坐二十多年牢。

    再然后他们就各自亡命天涯了。

    我问他,你知道公司怎么挣钱的吗?

    他说你不知道?

    我说我不知道啊。

    他说我们骗客户,预约来深圳,用提前定好的低价往返飞机票以票面原价卖给客户,送客户去东南亚或者非洲或者南美谈出口生意,国外那边都是我们的托,傻的就国外再收一笔合作诚意金,聪明的国外让托就下单,交一点定金给客户稳住客户,保证本单不亏就行,就这样,大家赚得风生水起的,你当了那么久销冠你不知道?

    我说我还真不知道,高中白读了。

    他哈哈笑。

    后来是因为林小娟给我电话,我不想她碰见这位弟兄就赶紧起身告别,他热情的非要送我十张碟,我哪好意思要,推脱半天,结果他用黑色小方袋包裹严实的十张碟全散落在地上。

    炫目!

    光碟封面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看了马上就能报警自首的那种。

    周围的市民一下子好似时光静止,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整齐划一的节奏时候,他们又像躲避瘟疫一样哗啦散开了。

    我不得不捡起来。

    在四周不同的眼神里。

    在风和日丽的深圳,众目睽睽之下,我弯腰拾毛片。

    送我碟那哥们老远对着我热情喊道:凌凌漆,兄弟,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