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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引魂其络(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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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大夫为方便查看老城主的病情,昨晚留宿陆府客房,此刻听来人说老城主手指动了,随手披了件外袍便颤巍巍往病房赶来。

    陆肃见大夫来了,退立一旁给大夫腾了位子,老大夫坐在榻前的凳子上,一手抚摸着胡子一手把脉,闭目细细探了好一会儿脉,终于咧嘴笑道:“老城主吉人天相,这一劫算是挺过去了,过会儿便能醒了。”

    此言一出,笼罩陆府整夜的阴霾一消而散,房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孙若看着病榻上的老城主喜极而泣,嘴里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

    不多时,床榻上的老城主悠悠醒来,陆肃见了,忙上去握住他的手唤道:“父亲。”

    孙若也站在一旁欣喜叫道:“陆伯伯。”

    陆老城主看到此刻守在身旁的孙若和陆肃,感到无比宽慰,嘴角上提,浮现慈祥的纹路,虚弱地对孙若打趣笑道:“阿若,我儿终于回来了。”

    陆肃听了心中无比愧疚,紧紧握着老城主的手道:“父亲,是孩儿不孝,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您了。”

    陆老城主和蔼地笑了,哑着苍老无力的嗓子宠溺道:“我儿说什么傻话,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可不会把你栓在身边,只是啊,人一辈子那么长,总不可能事事一帆风顺,男孩子遇到挫折哭一哭没什么的,但是哭完擦擦眼泪要勇敢地往前走,可不能哭完便倒地不起了。”

    陆肃明白他父亲的意思,羞愧回道:“孩儿知错了,孩儿以后不会这样了。”

    陆老城主欣慰地点了点头,顿了顿,突然慈爱地看着孙若意有所指道:“知错就好,你无需过分自责,不过可得好好谢谢阿若,你消沉的那段日子,我正巧心疾加重,府中事物多亏阿若帮着打点,不然府中也没个处理内务的女主人,我可真是分身乏术咯。”

    闻言,陆肃和孙若俱是一愣,陆肃愣后面色发白,孙若率先反应过来,温声回道:“陆伯伯待我情同父女,而我与肃哥哥从小一起长大,肃哥哥像兄长一样照顾我,所以,阿若无需感谢,能为父亲兄长做点事,是我的福气。”

    陆老城主听孙若这么回答,只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孙若和陆肃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孙若对陆肃的爱慕他岂能不知,虽然陆肃和陵城宋溪的事他也略有耳闻,但宋溪那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陆肃和孙若的日子还长,若是两人有幸走到一起,也是件好事,可看两人刚刚的反应,是他太过心急了。

    陆老城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唉,罢了,此事日后再说吧。”

    又说了一会儿话,陆肃和孙若退出房间让老城主好好休息,老大夫再次为老城主把了把脉,见老城主脉象已稳,开了些方子交给管家,给陆老城主调理身子,收拾了下药箱准备回去。

    陆肃和孙若心中感激老大夫,亲自将他送至门口,一路上老大夫面色沉重,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又憋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孙若心细察觉,柔声道:“大夫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老大夫停下脚步,面露哀色,对着陆肃和孙若斟酌字句:“我昨日也说了,老城主此次虽然醒了,但心疾已药石无医,再加上年岁大了,恐、恐也是时日无多,你们、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陆肃和孙若两人之前是有心理准备的,可再听到大夫这么说,还是如同置身冰窖,手脚发凉,陆肃不死心,心怀希冀地追问:“大夫,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老大夫摇了摇头,无奈道:“生死有时,老朽惭愧,实在是无能为力。”

    希望破灭,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陆肃眸子暗淡,认命问道:“我父亲,约莫还有多少时日?”

    大夫直言:“最长不过两个月了。”

    送走大夫,陆肃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走着,只觉得今年的冬天又冷又长,冷到他骨子里,长到仿佛不会结束。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又好像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之前父亲为他扛过很多风雨,如今他也该长大了。

    孙若一直跟在他身后,两人相伴无言,陆肃想了很多事情,以前遗憾的事、现在发生的事和将来要做的事。

    孙若原是忧心陆肃刚失去宋溪不久又将失去父亲会撑不住,所以默默陪在他身边,未料到走至后院池塘边时,陆肃突然轻声说道:“阿若别怕,以后我有呢!”

    听到这话,孙若终于忍不住哭了。陆老城主之于她如同亲生父亲,听到他将时日无多,她又难过又害怕,但从小失去家人养成她内敛沉稳的性格,她习惯了有事憋在心里,生怕给别人带去麻烦,方才陆肃的话让她明白,原来她所有的哀痛、不安和小心翼翼陆肃都懂,并不着痕迹地怜恤她。

    陆肃用衣袖去擦孙若的眼泪,但怎么也擦不干,陆肃没有让她别哭,反是让她痛快地哭了一场。

    老城主醒后七日,陆肃正式接任城主位,打理城中大小事务,也幸得那时陆穆远在柳州城学艺,不在谷江城内,知道这些事赶回来时已尘埃落定,不然定是会再整出点什么幺蛾子。

    陆穆自打回谷江城后,往老城主那儿去得勤快,总投其所好逗老城主开心。孙若也想多陪陪老城主,但因为陆穆去得勤,便刻意和他错开。

    这日,陆肃处理完公务来看老城主,还未进门,就听房里传来“哈哈”的笑声,原来是陆穆不从哪儿寻来书法大家李老的真迹,引得老城主喜笑颜开。

    见陆肃回来,老城主乐呵分享道:“我儿回来啦,刚好来瞧瞧穆儿给我寻来的墨宝。”

    陆肃拿过那轴书法品评道:“笔断意连,铁画银钩,令人观之畅快。”

    老城主听后大笑,快慰道:“不愧是我儿,同我所感一样。”

    陆穆在旁边看着兄长和父亲“父慈子孝”的画面,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心中颇为愤懑,从小就是这样,陆肃作为嫡长子,本就占了血统的优势,偏偏又事事比他强,每每有他在的地方,大家总会不自觉地忽视他。

    陆穆心里不痛快,又不好表现出来,觍着虚伪的笑脸,“懂事”地躬身请退道:“父亲,既然兄长回来了,那让兄长陪您说说话,我就先回去了,只是我方才说的事,还请父亲放在心上。”

    老城主听到最后一句,明显神色不悦,登时掩了过去,不漏声色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去吧。”

    陆穆得到应允退出房门,等他走远后,陆肃开口问道:“父亲,可是二弟又有什么事让您为难了?”

    方才老城主神色变化转瞬即逝,陆肃还是捕捉到了,想来是他那不思进取的二弟又有事来烦老城主。

    老城主不再绷着脸,露出愁容,叹息道:“唉,他倒还好,只是眼下却有一件事让我放不下。”

    陆肃疑惑问道:“父亲何事发愁,不如说出来,也许儿子能为您分担一二。”

    老城主神色戚戚,缓缓沉声道:“我知我已时日无多,为父活到这把年纪,也算诸事圆满,无甚大遗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的婚事。你们几个孩子都长大了,却都未成家,方才穆儿同我说要娶阿若,我深知阿若的心思在你,也了解穆儿的品性,让阿若嫁给穆儿,我是万万不能的,咳咳咳……”

    老城主说着说着咳嗽了起来,陆肃担心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老城主扬了扬手,示意自己无碍,接着说道:“我知你因宋家小姐的事生了心结,无心自己的人生大事,但阿若是个好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她自幼失去双亲,在我身边长大,我是将她作亲生闺女养大的,而阿穆这孩子打小不聪明,后又跟一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习得一身陋习,被我打发到柳州城去求学,此次回来看似已改过自新,实则本性难移,见阿若出落得可人,就动了歪心思,将阿若嫁给穆儿,只会委屈了她。”

    老城主顿了顿,手指了指桌上的水壶,陆肃会意倒了杯水给他,他喝完水又道:“穆儿要我将阿若嫁与他,我推说思虑后再议,实则是想问问你,可愿娶阿若为妻,阿若对你的心思,我们这些旁人看得是一清二楚,阿若的夫君,无论是穆儿还是其他名门公子我都不放心,总担心我走后她会挨欺负,想来想去,还是把她托付给你我才能安心。”

    老城主说完,审察着陆肃的反应,只见陆肃面露难色,道:“可是父亲,阿若于我而言,只是妹妹,我这样娶她,对她而言,也是委屈的。”

    老城主担心陆肃拒绝,近乎恳求道:“肃儿,你和阿若都这样年轻,未来很长,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娶亲,常言道日久生情,说不准等日子久了,你也会像阿若倾慕你一样爱慕她,你就当这是我的遗愿,让我临了走得安详些可好?”

    老城主满怀期待的眼神让陆肃无法拒绝,陆肃犹豫着,最终松口道:“阿若要是愿意,那我就娶她。”

    夙愿得偿,老城主感觉精神都好了些,喜上眉梢开怀道:“那你可是答应我了,不准反悔,阿若那儿我去同她说,包括穆儿那边你也无需多虑。”

    陆肃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老城主看陆肃这儿已经应允,想着打铁乘热,心不在焉地和他又闲聊了几句,便让他退下,急急叫人去将孙若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