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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云见状,替子墨搭上了缎面夹被。
有人轻轻拨开门上悬挂的璎珞帘,却没走进来,她转过身,瞧见十三爷正站在门外,他挑着一根食指,拨开璎珞珠串,朝坐榻小桌上的一把铁琴递个眼色,对门外的贾陆源说:“你跟着南云,帮她把铁琴摆到秋水亭里来。”言罢,轻轻撂下帘子,朝秋水亭走去。
贾陆源捧着铁琴,南云替他打着帘子,二人一前一后来到秋水亭时,胤祥已经在亭中落座了。一阵清风穿堂而来,亭下三人都觉得十分受用。贾陆源和南云将铁琴放置妥当,便要双双退下,却见胤祥对贾陆源挥了下手:“南云,我有话要问你。”贾陆源闻言,立即行礼,自己朝院外走去。
胤祥说:“南云,听闻你的旧主已经故去一年了。”
南云觉得惶恐不安,心中慌张得厉害,她强自镇定,敛住心神,点点头。
“吉兰儿属上三旗,户籍归八旗管理,现如今应当已经论亡故做了。我也知道,你家福晋是个善心人,虽你自小长在府邸之内,却不是附户,而是民籍,做的是良民的卷,是自由之身。”
听胤祥这样一说,南云忽然想到,因此地是京畿腹地,这一任官老爷又是个对色勒齐唯命是从的货色,是以子墨和刘承泽一直拿银钱开脱着,身上却还没有正式的户籍履历,因此不能自兴买卖,自食其力过上良民的生活。她觉得十三爷似有所指,自然更加害怕,只又点点头。
胤祥抬手抚过铁琴琴弦,琴弦划过指尖,弦上未兴一波,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应当知道的,若是没有户籍,官府无需上报户部,也是可以拿人问案的。”顿了顿,“若是问了案,轻则划为丐户,操卑贱之业;或……问罪处死。”
南云默不作声,胤祥也没有看她,只默默地用中指摩擦一处琴弦:“若是可以像你一般,有良民的户籍,再去做些短工,虽然苦累一些,但若是碰到善心的人家,也未尝不是一件逍遥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南云轻声说:“十三爷说得是。奴婢深感主子对奴婢的恩情,因此也是一心一意服侍着的,没有二心。”
“你对旧主的忠诚我自然是有耳闻的,若不然也不会叫你来服侍子墨姑娘。”胤祥的声音很坦然,并不想隐瞒自己已经知道子墨即是吉兰儿的这个事实,“你还是不肯说么?”
南云没有回答胤祥的问题,微微蹙了下眉头。
胤祥笑起来:“说起来也是可怜极了,我前日在大门口看见贾陆源是个实在的,有意提拔他做个陵寝的主事,他自己因为家中有嫡亲的妹妹要养,也是乐意做长工的,是以委屈他暂且卖身成为了附户。”他不再轻摩琴弦,收手转身,看着南云,一字一句地说,“他本以为有了银钱,便能为两个妹妹做良民户籍了,不想,他小妹妹福薄,偏得了重病,眼下奄奄一息,虽已经请了大夫,但病情却有些反复。大夫自然是宽慰他的,但我亲自盘问过,只怕时日不多了……”胤祥叹一口气,“我们这些男子,皮糙肉厚,遇到些什么风浪,生扛一扛也就过去了。但女儿家不一样,生在世间本就有数不尽的苦楚要受,若是再有不留神被恶人惦记上的时候,就更难得太平日子了。”
大概女子一贯都凭感情断事,南云一直觉得十三爷是可以信赖的。毕竟,十三爷若是想要治苏完瓜尔佳氏一族的罪,只需将“子墨是谁”这个疑惑提出来便是,何必兜圈子要为子墨做出一份户籍呢。虽然她想不明白,十三爷此举的奥妙,但什么对主子有益处,什么对主子有害处,她还是能拎得清楚的。
她扑通一下跪下来,哀求道:“求十三爷开恩。”
胤祥凝视着伏在地上的南云,手肘撑着石案,良久后才说:“你先起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自有主张。”
南云按照吩咐站起身来,从刘御史一家因参奏噶礼而获罪说起,到其子在流放途中险些遭人活埋,后被石图救回,因怕其惨遭不测,遂藏在瓜尔佳氏的府邸中休养,最后是吉兰儿抛弃贵胄身份,宣称假死,随刘承泽来到昌瑞山中,悉心照料他。不过说到这里,南云说得愈发含糊起来,圣君曾有意将吉兰儿指婚给十三爷这件事她也还是记得的,于是说:“旧主是个心善的人,见不得人受苦。”
胤祥本自凝神听着,听到这话,一笑:“若心中没有半分好感,旁人受苦又怎会累得自己吃亏。”南云不敢再多说话,怕说多错多,只管尽力作出卑微的姿态。
胤祥怔怔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昌瑞山,方道:“南云,前尘往事,就此作罢,子墨姑娘有了良民的户籍,终归是能自食其力的活下去,不必再住在荒山野岭之中了。”南云连忙跪谢,见她谢恩却不起身,胤祥低声说:“刘公子的事,只怕不简单,权且再看看,你切不可再对外人提起。”顿了顿,又叮嘱道,“于苏完瓜尔佳氏、子墨姑娘,还有你自己,都很不利。”
南云连连点头。
胤祥扫了眼西暖阁的南窗:“子墨姑娘有伤在身,必定睡不安稳,你代我将仲衍请过来吧。他琴艺高超,想来能弹些安神的曲子来。”南云听了,知道十三爷对旧主未存加害之心,心中欢喜极了,喜上眉梢,连连称是,一路小跑着就去后院寻袁仲衍了。
胤祥看着,想到这是南云头一次兴高采烈地自己去找袁仲衍说话,以至于可以想见仲衍的欣喜,不由得微微一笑。但那笑意还未深入眼底,已经弥散开去。其时,正好一阵风过,惊起几片细小的颓叶飞落。这本不是暮秋时节,那落叶却已凋落成金色,叶子随风飘落,恰落在琴弦上,顺着琴弦的缝隙,漏到弦下的琴面上,不动了。
待树静风止,胤祥将小圆叶片从琴弦下拾出来,随手搁在石案上,抬手轻轻拨弦,弹奏起来。他手下所奏的曲调比平日多了委婉,少了坚毅,琴曲低回,哀怨而感伤,但下一刻曲调微转,即刻变化成声情并茂地宽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