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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量了子墨许久,子墨的纠结其实他也都看在眼里,默记在心中,他把食匣子递上去说:“公子思量姑娘久别京城,一定是思念家常菜肴的,此次来昌瑞山特意带了京城的几位名厨过来,就是为了给姑娘做些可口的饭食。”
子墨没有接,微微一笑,进了值房,自是在案便坐下来,若有所思。钊尉不等她开口邀请,自己跟进去,他把食匣子放在案上,掀开盖,把炸酱面和面码逐一摆在桌上,围着桌案坐下,他见四下无人,继续道:“姑娘,有些话,奴才不吐不快。姑娘也知道奴才这个脾气,素来就是个直肠子,话说得严重了,还请姑娘饶恕。”
子墨眼中闪着“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光芒,道:“你是个护住体贴的。”顿了顿,严肃道,“你既有话说,又克制着不讲,倒反常了,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吧。”
“莫说姑娘的阿玛和兄长,就连姑娘对公子的情谊,奴才也是记在心中的。公子这一回是作出些‘认贼作父’的勾当,但也实属情有可原。公子不过是想为家中洗清冤屈,又不愿继续连累姑娘罢了。”他垂着头,根本不敢直视子墨的眼睛,“色老爷虽然认公子作义子,但这哪里是义子,分明就是在挑选死士,可这死士不好做啊,说句奴才不应当说得话,公子不过是代他送死的傀儡罢了。”顿了顿,“公子不敢奢望姑娘原谅,但姑娘若是能念及旧日情分,平日能去探望一下我们公子,也能让他郁结的心思能有些宽慰。”他装出个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慌张地将目光扫到了另一处。
子墨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怔了片刻,问道:“这些话是他叫你来对我说的么?”见钊尉有些心虚,仍旧不肯与她直视,遂道:“若搁在往日,即便此时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定然会伴他左右。只不过今时不同与往昔,你们不顾及陈姑娘,我一个姑娘家,自当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钊尉冷笑了一声:“她虽是公子未过门的妻子,此时也算是奴才的半个主子,但奴才在姑娘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奴才说句僭越的话,陈芝萧那女人,看中的不过是色大人的义子,哪里是我们公子呢。”
子墨想了想,钊尉不过是游说她来的,此时倒与自己推心置腹起来,便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她一抬眼,却瞧见子仙正从远处往值房走过来,于是道:“要我来说,你其实大可不必这样说,左右都是你家公子与陈姑娘的姻缘,陈姑娘再不济,你家公子愿意迎娶她过门,往后的日子也不必由你去和陈姑娘将就,都是你家公子的造化了。”看钊尉不情不愿的模样,她道:“你对你家公子的确颇用了一番心思,昨夜我能平安回到陵寝,也多亏你家公子的救助,即如此,我择日定当去感谢的。”她站起身来,是送客的意思,钊尉略显诧异,余光却瞥见有人走进值房的院子来,恍然大悟,连忙起身还礼,说:“奴才定然如实转告给公子,姑娘来时,只管找我便是,我为姑娘安排,一定妥当。今日有姑娘这句话,想必公子也能宽慰一些。”他这时候醒起他带的炸酱面来,忙说,“面虽然过了水,眼下也还在凉水中,但姑娘千万要抓紧吃。”
子墨颔首致谢,钊尉便辞过走出去了。她目送钊尉走出屋子,屋中一时静了下来。
远目屋外,子仙和钊尉互道安好,她淡定地翻了茶杯,放在桌上,一边斟茶,一边笑着想,子仙和钊尉虽是两个极好的人,但他们却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但凡他们二人是单独来与她说话,必定不是件有利于她的好事。这事难办就难办在,不是好事她却也怪不得他们,因他们只是个传话的,令你动怒也不是,不动怒自己心中又十分窝火,久而久之,子墨觉得自己心中果然变得宽阔敞亮了许多。
她抿一口茶,子仙已经迈进屋来,于是她端着茶杯行了个常见的礼,口中道:“姑姑来了,绩文可好?清晨点卯时,他看起来有些奇怪。”另一厢,子仙的目光扫过来笑睨她一眼,继续道,“我倒是更想问问你,方才那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是谁,陵寝内相传,昨夜你在山中迷路,是被一位公子送回来的,浑身是伤却仍旧冷峻风流,他们约略说了那公子的侠义之举,听说当时那一副神色,真是令在外圈值夜的姑娘们神魂颠倒,难道就是方才走出去的那位公子么?”子仙眼见桌上有些家常的便饭,更是不疑另有他人,嘲笑子墨说:“哎呦,不曾想还是个贴人心的,竟会亲自下厨给你炸酱煮面?”
“姑姑大可不必将此事记挂在心上。子墨却觉得,你该留意留意绩文。”她这么一说,子仙心内也是一沉,还以为子墨听见了流言蜚语,已经有所准备,毕竟,陵寝虽大,但是奴仆杂役地久天长地生活在一起,私底下扯闲话、传消息传得是极快的。
见子墨抿一口茶,她自己也淡定地翻了个茶杯:“你素来将我的心思看得很透,昨日傍晚,仇姨拉着我们几个管事的谈了三四个时辰,无非也就是说岁初闹雪灾,如今不仅人手短缺,银钱也不够用,因此,除了咱们份内的差事,以及粘报恩帖、起骨失和取字纸的差事,还想单独拔出绩文来去帮应绿营搬运石料木料、运送辎重、以及饲养祭品牲畜。”
子墨闻听,立时严肃道:“我们自己份内的差事还差许多,绩文家中的老母亲应当仍在盼他能团圆,仇姨是在同我们玩笑么?”子仙没与子墨计较,反而压低了声音,“她还对我说,这时候正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时候,我心中就在想,当初你刚来圈里时,陈设图样不知被哪个糊涂的给弄丢了,花了咱们两个月,通宵达旦地给造办处绘制图样。那时候,我去求仇姨增派些人手,明明其他圈都坐在房檐子下头嗑瓜子聊闲天儿,她却说‘大家伙各有各的差事,自己圈内的事情要自己消化’。”抿一口茶水,“若不是你从前学过一些,手脚极为麻利,几十种不同的图样,还需要毫厘不差,只怕到现在都绘制不完,这时候仇姨却‘既往不咎’了,绿营和祭品司的差事,她怎么不让他们自己消化去了!”
子墨呛了一口茶,劝道:“姑姑也别动气。”子仙点点头:“我是早就不气了,我只替你们觉得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