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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记得给我写信啊”
琇莹看着他哥上了船,不住的招手。
他身旁的扶苏还在那里嗷嗷的拈脚给他父王挥手,“父王,我们很快就回去”
船上的阿政没动作,他轻哼一声,实在不想理自己这个不肖子。
为了满足自己的玩心,哭着闹着不跟他回,非跟着琇莹。以琇莹的性子,这小子还不得上天啊。
“阿兄,我会照顾好扶苏的。”
还是琇莹好,你瞧他多乖。
“不用,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早点回咸阳。”
风吹起他的墨发,遮住他的眼眸,琇莹只看见他轻轻挥的手。
琇莹也不管他看不看的见,就轻笑应是,俯身长拜,直到大船看不见了,这才扭头往前走。
扶苏牵着他王叔的手,手里拿着一壶奶,父王没理他没关系,反正他就是笑得灿烂。
父王走了,王叔要去韩国,那这府里不就是他的天下了吗
琇莹很忙,他最近忙着韩魏的重建,稍后还得去见腾商量事。
他刚回去就令人牵马,轻声嘱咐扶苏,“苏苏,可以肆意玩,但为了安全,王叔不在,不要出门。”
扶苏嗯了一声,琇莹这才揉了揉他的软毛脑袋,“我让硕跟着你,希望我归时,你还在这等我,若你不在,王叔只好,只好。”
他也实在想不出来罚扶苏的办法,只好学着阿兄以前哄他的样子,蹲下身子揉了揉扶苏的小脸,“不要乱跑,你乖,王叔找不到你会担心。”
扶苏点了头,他很乖的扯了扯琇莹的手,“我不会乱跑的。王叔。”
他都当老大了,他为什么要跑
琇莹不知道他的想法,估计知道了也就只是骂他一句,他将硕留了下来,自己率着一队人直接就走。
七日后,韩都新郑,琇莹挟自己的令牌骑马进了城,腾在那里已等多时了。
内史腾是个治世的能臣,加之秦的暴力镇压,至少现在韩都太平的很。
“公子。”
琇莹让他不必行礼,直接轻笑开口,“内史不必多礼,此次过来,也是想与内史定下些事。你知韩魏相邻,你我一制,两国才能成一体,就与那秦的云中三郡一样。你我书信多次,但是我还是想着当面说,更能妥贴些。”
内史腾应是,“我那边丞相发的籍册己经统好,再过一段时间还有秦人至,韩魏此地还是百废待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公子就算不来,我也得立刻过去。”
他快速与琇莹说着,往郡守府走。
琇莹点了头,他皱着眉,说下他俩要定下的事例。
“我等需尽快定下韩魏乃至打下的楚地之间各分多少人,两地互通的路线,这行路商人的税,再过几月,菽熟了,得定税。麦粟或是稻,都得下种。这边来的秦人需得分地,是照赵国的旧制还是多予一分,我们都得查了户籍,一一定下。”
“正是,正是。内史腾带他们直接进了书房,几张桌上拼在一起,上面是韩魏地区的大图,他这边带来的咸阳学宫的小吏在计算着划地,见琇莹他们过来抬了头,欲行礼被琇莹挥手免了。
琇莹手下的人也与那些人分在一起,去那边修订图,分地。
他和腾以及几个心腹,在旁边轻声商量着其他的事宜。
他手中摊开地图,指着新郑到大梁的路线,在图上划着一道道线。
不少都因山险和河道都被腾以及他人七嘴八舌的划掉了。
琇莹用浓墨划出了三条路,取了最近的一条路。
“这条路建成,以秦咸阳做中枢,从赵至秦,从韩至魏,天下半数之国将会被串起。”
内史腾也点头,“万里国土,一路可通。”
他与众人朗声笑,琇莹在上首却摇了摇头。
“不止会修这一条路,待天下一统,秦的路将修至万家。每一家人都可以不会再从泥中跋涉,条条大路皆通咸阳,天下人心,王都会见到,我们将会一起铺展万里的国境,我们往后会建更多的路的。”
他笑得清隽温雅,气质沉静,墨笔秦纸,三尽地图之上,人皆眼见的壮志。
内丹腾轻拜,高声道,“臣翘首勾足以盼之。”
然后就催他们年轻的公子和对公子星星眼的小吏们干活,琇莹应了一声,又投到工作中。
年轻真好啊,公子说得他都热血沸腾的。
琇莹在这边和腾强强联手,满室温馨,相处得宜。
阿政那边却是狂风暴雨,满阵寒风。
“你与寡人说,燕丹跑了”
他虽然是言语无波无澜,可是那眼中也翻腾出了些许狂澜。
一个燕质子不重要,他关注的是燕国的态度。
“燕国要出兵”
燕国最好别乱动,不然孤真不知道你会有多惨。
李斯站在他面前,忙道,“燕丹昨日刚私逃,秦燕边境还没信来,但是至今未听得有出兵的动向,臣已放鹰,尽快了解情况。”
阿政点了头,抬手让他起来。
“无妨,孤不在,你事情也繁多。若是昨夜私逃,他便跑不远,先发个通缉,活捉之,金千金,杀之,金五百。”
“另看守他的人皆罚俸半年。”
“是,臣现在就去。”李斯应了,直接下去了。
阿政揉了揉眉心,将自己的奏书展开,提笔批阅,结果拿的第一本就是韩非利用张苍在狱中向外界妄图复国的韩人传递琇莹和他的消息的奏折。
他难得情绪有点失控,将那奏书扔了出去。怪不得那天那些人堵在大梁,那李左车确实要杀的是他
他确实是生气,他待韩非,礼遇有加,委他重任,他天天骂他,他也不杀他,结果就是他韩非利用张苍,将琇莹和他置于危险之地。
韩非都进牢里了,已经在孤的监视下了,还做出如此行径,真是可恶
他
独自一人去延尉府的牢狱,见了韩非。
韩非依旧是枯槁的,见了他凄凉一笑,他是垂死的蝶,还在挣扎着羽翅。
“王上,知道,了。”
阿政冷笑起来,“韩非只是韩国的韩非,他做不了天下的韩非子。”
韩非苦笑起来,点了头,“我做不了,天下的,韩非子。王上,抬举,我了。”
韩国已亡,他却还让他韩氏子弟过得好些,妄图复国。他甚至利用了他的师弟张苍那个没心眼的小孩帮他递消息。
他不是个大丈夫
天下一国,中央集权的理念由他提出,他却自己开了倒车。阿政他要的不是这个韩非。
他的眼眸深沉似海,“孤可以理解你的血海深仇,可你竟然真的愚蠢到以为杀了孤就可以杀了秦吗”
韩非哈哈大笑,他好像觉得这个问题愚蠢,笑出了眼泪,“秦王政,你不,知道,吗,你死,了,琇莹也,就死了。秦国,没有再,能震得,住群臣,的人,就,死了。豺狼,会吞,下你,的国,裂土,分地,天下会重回,战乱。”
阿政摇了摇头,“你错了,孤若现在死,孤的大业未成,琇莹不会随孤去的。”
他理了自己的白玉戒指,勾起唇角,似是璨阳照彻这个牢房。
“你不知孤与他。秦国在私情之上。他会随孤,但秦国有难,他必不随。况且那日孤与他同在,他便是拼尽一身骨血,也会送孤离开。”
孤信他,有他在,任何刺客不会进孤三步之内。
他说完自己的弟弟,周身气质和缓了些,又忍不住讥讽道,“韩非,你费尽苦心传递消息,可是那天杀我的人是赵人,没有一个是韩人。”
韩非闻言攥紧自己的衣领,泪流满面,锤地哀切道,“国何不,亡国人,如此,国之,必,亡”
阿政顺了气,这才拂袖而去。
我养的琇莹跟你家那些卖消息给赵人,就是自己不敢出面的怂货能一样吗而且刺杀多了去了,孤不还活到现在。
孤与琇莹长命百岁。
秦人的效率惊人,加之燕丹的相貌通缉贴在了整个秦国,所以在抓人方面也是很快。三天后,就有了燕太子丹的行踪。
他跑了三天,刚出咸阳一天,就被城郊的人给逮到了,但不放弃,又跑了,目前还在渭水边跑,听闻昨天坠河了。
阿政看了毅给的他的消息,没说话。只与李斯轻声道。
“通令燕王,这个废了,让他再送一个过来吧。”
他倒是要看看燕王喜到底是什么态度。
李斯一脸的圆滑狐狸样,“我王圣明。”
王上的意思他懂了,若是不恭,以兵击之,若是恭敬,他便得好好想些措辞,刮燕人一笔了。
满堂华光,玻璃窗外的青色蔷薇花摇摇晃晃,忽撞进阿政眼中。
阿政泄了两分笑意,“丞相见了这章台宫中的蔷薇了吗”
李斯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那花开得盛极,随风舞动,扬扬洒洒,它长在这儿,似乎已经很多年了。
“甚是娇美,王上所喜之物俱非凡品。”
阿政轻笑,“这是琇莹手植的,那年亦是与丞相初相识,一算快有十个年头了。”
李斯也随之笑起来,他也想起了那年的王上和琇莹公子,不知不觉数年已过了。
当时他是一个落魄小吏,王上还是个心有大志的少年郎,而今他们己经荡平了三国,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斯还愿助我王得此天下。”
阿政轻摇头,他已非昨日少年,他是明堂高殿的王。
“丞相,天下要入孤怀了。”
他掷地有声,“李斯,你要助孤圆这个天下一国的梦了。”
他未叫他丞相,丞相有很多人,但李斯只是李斯。
李斯那颗黑心肝此时也有点颤动,他拜在地上,“臣九死不悔矣。”
王上是与他一起缔造理想的同行者,是知遇他的明主。
他甘愿为王上担下骂名。
韩非是不能留了。他还得带上张苍那小傻子,不能让他心生对王的怨恨。
阿政让毅折了枝蔷薇,递给李斯,轻道,“花开得好,你拿着吧。”
李斯看着那个花开得完满,稍碰一下便可花瓣尽落的蔷薇,垂眸跪下谢了恩。
先生,斯不能再护着韩非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琇莹接到韩非的死讯是在阿兄给的书信里,夹杂在阿兄的漫长的心绪中。
阿兄说蔷薇花败了,一吹,便是一地的残花,不好看。他还说他给李斯折了一只好的,刚出门,李斯就抱着花枝子在外面发抖。
阿兄说了好多事,阿兄说他杀了韩非,但不可惜。
可琇莹仍在字里行间品出了点遗憾,他摩挲着纸张上熟悉的字迹,圆滚的秦篆,厚重有力,藏锋与心。
琇莹不知这封信发出时阿兄会否已经埋葬了韩非,他隔的太远,他不知晓,那对他来说,并不需要。
只是他在看信霎时也有了遗憾,遗憾他未有陪在他身旁。
于是他只能叹气,或是替他阿兄流下眼泪。
阿兄,曾经真的很喜欢韩非啊,像他喜欢张良一样。
他写了很久,最终只写了一个墨点,穿透纸背,渲染开一片墨色。
他最后很坦率地写,怜兄已甚,不能下笔。
他画了一幅很大的青蔷薇图,劈了竹枝,一点一点绕着线,又涂了楚地的桐油,失败了好多次,为他阿兄做了把油纸伞。
“秋日已至,丝雨繁多,琇莹不在身边,兄长记得,夜凉添衣,雨时执伞。”
阿政收到伞时,正值九月初,下了雨,丝丝缕缕的,他依着琇莹的话添了衣,摸了摸那把伞,伞上蔷薇如火如荼,似乎恒久。
他忽然笑了。
琇莹与孤便是琇莹与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