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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罗握住唐巧的手腕,叹气道:“徒儿,师父真的很担心你——担心你提前把师父给的零花钱给败坏光了!”
唐巧回过神来,说道:“可是我看这位大叔不像是个骗子啊?至少糖是真的,不是变出来的。”
卷罗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我和你说不清楚。只是这路叔叔从来就没有学过幻术,自然也变不出假糖果来。他本来是西树国一位有名的巫者……”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停了下来。
唐巧问道:“然后呢?”
卷罗摇摇头,神色黯然,心道:那个时候的大家,都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其中的曲折,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大象及时钻出来打了个岔:“我说,诸位,走不走啊,太阳都要下山了!”
两人骑上银色小马,嗒嗒嗒离开了万叶城。
卷罗望着天边苍凉的斜阳,心生出无边的落寞。
很久很久没有离开过真蛛城了。离开之后,又要很快赶回去,不得片刻空闲去看望不远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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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树国是位于西洲中心的内陆国,自西向北、东、南分别与虾垒国、墨规国、芦苇国、穿山国、煊国接壤。
真蛛城位于西树国中心偏东的位置,坐落在发源自东树国的流金河岸边,背靠着绵延百里的吐厄山脉。白丝大道是西树国统一修建的官道,发源自真蛛城中,分别向着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八个方向蔓延,直达边境。
万叶城距离真蛛城约有六百里的路程。两人骑着银马,沿着宽阔平坦的白丝大道停停走走,不到五天五夜的时间,就赶在正午之前,来到了真蛛城的郊外。
天气温暖湿润。路上的平民多戴着各式各样的头巾,穿着赤膊的丝麻衣裙和木屐。
卷罗见沿途过于顺利,连窃贼都没有见过一个,便知道苏启越多半已经跟在两人的身后,但也没有说破。她见到路边那家名叫“往来之初”的酒馆,便跳下马道:“我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下。”
唐巧也从马上下来,将两匹小银马拴在了酒馆门口的大树身上。
往来之初这家酒馆,原来是利用一些被砍伐的树林留下的现成树桩,制作成了桌椅,又在酒馆上方用藤蔓枝条搭建了遮蔽阳光的棚架,绿莹莹一片,十分养眼。
此时正值中午,人影稀少。
两人随意在门口的一张空桌旁坐了下来。
酒馆的侍者立即上了一盆水果,两碗甜茶。
唐巧端起甜茶啜了一口,品出茶味清甜,干脆一饮而尽,将茶水里面的干果仁和花瓣也嚼得干干净净,又摘了两颗碧绿甘甜的葡萄放在口中,心满意足道:“这里的饮食合我的口味多了。”
卷罗叹道:“合你的口味,但是不合为师的口味。”
唐巧奇道:“师父以前不是真蛛城的人?”
卷罗摇摇头,道:“不是。我以前是在山脉北边长大的。”
“在哪里?”
卷罗伸出食指,对着正北方向一处朦胧的阴影道:“在那里。”
唐巧用手搭在额头,望了望,吐吐舌头:“看起来好远啊。”
卷罗道:“吐厄山脉离我们并不遥远。等你走到它跟前就知道了。整个山脉的大部分身子,都隐藏在她自己的身后和天上。我的家乡就在其中一座山峰脚下。”
唐巧又问道:“师父,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一定很美吧?”
卷罗摇摇头:“论起美丽,自然是比不过这真蛛城的富丽堂皇,东西两边城池的繁华精巧,还有靠近煊国的那些南方城池的恢弘雄伟。只是她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最难以忘记的。”
唐巧两手托着下巴,满脸神往道:“那她是什么样子的?”
“青草茵茵,白雪皑皑。有蓝宝石一样的湖水,有乌云一样的骏马……”
“还有热腾腾的马屎和永远赶不跑的绿头苍蝇,还有经常光顾羊群的野狼妖和他们的喽啰,还有经常来掠夺财物的繁星族马人和他们明晃晃的标枪。一场暴风雪过来,全村会损失一半的牛羊。一场暴风沙过来,全村会埋没一半的面积。一场暴风雨过来,全村都要住在臭气熏天的沼泽里至少三个月。”大象跳上桌子,补充道,“一年只有一种季节,一天却随时可能有三百种天气。”
唐巧想象着那些画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怕师父生气,赶紧捂住了脸。
卷罗伸出食指和拇指掐住大象细小的脖子,怒道:“有像你这样,这么埋汰家里的吗?”
大象临危不惧,双爪叉腰,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当年我回家的时候,是谁哭着抱住我的靴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我,一定要我带她离开那个所谓‘青草茵茵、白雪皑皑’的家乡?”
卷罗没想到这么久远的往事会被翻出来,急忙打断道:“胡说!我那个时候才几岁?还没有你的腿高。那时候说的话,能算数吗?”
大象撇撇嘴角,道:“那个时候你是个小孩子,说的话才更像是真话。现在你已经成了一位伟大的幻术大师,谁知道会编出什么谎话出来!谁不知道真蛛城里幻术师们的名言——‘与其怀念过去,不如编织未来!’”
卷罗松开手指,满脸怒气。
大象开始沉默。
唐巧坐在对面,不知道是跟着保持沉默好,还是应该重新打开一个话题。
这不是正在思乡吗?怎么聊着聊着,两个老乡还吵起来了!
自己一个正宗的外乡人,面对这种情景,实在是尴尬,太尴尬了……
远处一阵阵不绝的呛啷、呛啷声打破了这阵尴尬。
唐巧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队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麻衣草裙,勉强蔽体的人,被手链脚镣串在一起,排成一字,一步一步,呛啷呛啷地走过来了。这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相同的地方是身材大都瘦弱,裸露的皮肤上都带着几道隐约的瘢痕,面色焦黄,神色呆滞。
是奴隶!唐巧终于见到了奴隶社会中“货真价实”的奴隶。
她一时间呆住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远处涌来了更多这样的队伍。
每支队伍都发出相同的呛啷声,按照相同的路线,秩序井然,向着路南方走来。
唐巧迟疑道;“他们,这是——”
大象爬上靠近木桌的一支小柱子,搭着爪子眺望了一会,说道:“这附近露面的奴隶,恐怕都是来帮忙修建希音宫的。”
唐巧听小玉儿说过希音宫乃是当今国王居住的宫殿,心中更是好奇,问道:“希音宫?为什么要修啊?”
大象尾巴一摆,从柱子上溜回桌面,道:“嗐,还不是一百年前那场天灾闹的!当时大家都跑啊跑的。大臣们跑得更快。等到天灾过去,他们回来一看:哎呦,王宫全塌了!哎呦!国王丢了,怎么没人护驾?找不到尸体,死没死啊?哎呦,没死,在引乌塔上待得好好的,头发都没有少一根。看来这小国王是换不了了!”他表情生动的一番表演,把西树国大臣的模样演得活灵活现,逗得唐巧哈哈大笑。
卷罗皱眉道:“靠近真蛛城了,说话还这么不知轻重!”
大象仰躺在桌面上晒着太阳,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我现在就是一只老鼠,还怕些什么?大不了砍掉我这只老鼠脑袋,插在一根小木棍上,也算是枭了首!轮回一场,又是一条好汉!”
卷罗道:“看到你这副惫懒模样,那群大臣确实要头疼死了!”她转过头,看了看远方的奴隶队伍,触动心事,说道:“这大热天的,还让他们跑来跑去。城中连一个愿意接待奴隶吃午饭的地方都没有,真令人心寒!”
大象打了一个哈欠:“城中就算是有人愿意接待他们,也得有人能一次提供这么多饭菜清水啊!也就这边郊外有些野果野菜,可以供大伙开饭了。”
唐巧对奴隶社会所知不多,只知道奴隶的性命属于奴隶主所有,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她看着那群奴隶来到酒馆附近的一片树林里,就地坐下。有几位穿着丝绸长袍,戴着黑色扁帽的中年大汉,手持长鞭,在奴隶之间来回转悠,吆五喝六,多半就是奴隶主了。
坏人,都是坏人!
唐巧捏捏拳头,要不是考虑到自己势单力薄,大有冲过去解放那群奴隶的冲动。
大象察言观色,看出了唐巧的心思,说道:“小姑娘,别犯浑。这群奴隶要是被你放了,以后还会被别的奴隶主抓住,说不定日子过得还不如现在呢!这里到底是国王脚下,大家做事都还顾忌一些体面。”
唐巧听了泄气道:“难道他们生来就应该做奴隶吗?”
大象龇牙笑了笑,说道:“草生下来是草,羊生下来是羊,狼生下来是狼。这是天道,你改不了的。何况这奴隶里面也有曾经的自由民,打仗打输了,自然就要给人家做奴隶,总比脑袋被人砍下来堆成人头山强。”
唐巧努力回忆起中学历史课本的内容,奈何大部分内容还是都还给了老师。
“不对,不对……”她摇着一根手指,皱着眉头道,“我记得奴隶社会之后就是封建社会。嗯,是为什么来着?”
接着她想起来一件事情。这个世界的“原理”,和自己所在世界的“原理”,未必是一样的。就拿最简单的来说,这里有“神力”存在,做事效率甚至超过了自己所在世界的一些“科技”。这里的地理气候不同于地球,物种也大不相同,其中神族的寿命甚至是无限的。那么这里的社会形态,也未必会按照自己课本里的说法出现。
所以,还是,先,听天由命吧。
比起怎么解放奴隶来说,自己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更现实,更重要的问题。
唐巧别过头,不再去观察那群奴隶。
就当作是为了安抚自己暂时作为自由民的一点良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