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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城中有两个大的市场,一是北市,富贵华丽,一是南市,简单规整,外来货物往来云集。
这安西城中最大宗的货物,就是从中原运来的丝绸、新近流行的瓷器和从西域运往中原的宝石奴隶。
上等的可供玩赏的在城北,中下等的日常使用的在城南。
南市方圆十里,也是被两层高,大大小小的货栈组成的井字形的大街,盐、茶、粮食、百货,在这井字街的右下方,则是安西最有名的奴隶市场,市场里以10家大牙行,人口、牛马,田产、铺面,其中以福景行为首。
牙行前楼后院,前面大堂和楼上来来往往的身穿胡锦的富贵男女往来不绝,后院从内道进去的一个大的空场,大大小小扎着几十个帐篷,帐篷四周,是四溜儿低矮狭长的屋子,屋子里透着风,大大的天光透进来,印着屋外的白雪,虽然冷却亮,屋子里装着大小三台立式织机,一个织机有两个人在忙活,随着卡塔卡塔的响声,不同颜色的丝线随着织女的巧手变幻成颜色规整的图形,这就是价比黄金的胡锦。
靠窗的织机上,肤色黝黑的昆仑奴少女手脚有力,推动拉杆,一个长相清秀,干净整洁胡人少女心灵手巧,理线填色,主导着整个织布流程。
“你的侄儿好点了吗?”昆仑奴阿蒂拉在织完一匹布的期间小声的问胡女王萱。
作为一个昆仑奴少女,加上她有个在杨家还算有脸的父亲,学了一技之长,她同母亲在这里的待遇并不差,隔三岔五能有工钱,顿顿有肉,生病了也能请大夫看诊。
王萱就不一样了,她同毁了容的嫂子同一个两岁的侄儿一起从北庭卖到这里,她性子烈,并没有分到北市,因为织造技术高超,同她嫂子带着两岁的侄儿分到了工坊。
她织胡锦,教她编织的嫂子因为手粗在隔壁的隔壁织毡,她每每将隔三岔五的肉菜偷带回去,终于将天生体格强壮的侄儿养活,给自小疼她的兄长王三留了条根。
姑嫂二人将工钱给了没有生育能力的阿蒂拉的母亲,托她照顾小孩,前些天因为天气实在寒冷,小孩调皮着了凉,多亏阿蒂黛拉藏下的几幅汤药才化险为夷。
“多谢你想着,亏了你的药,缓过来了,那天叫他给你磕头。”
“这不值什么,阿娘也多亏你帮忙。”阿蒂拉开朗的一笑,她是昆仑奴中少数的有父有母的少女。
市面上最受欢迎的昆仑奴是男子,贵族男子也好,女子也好,喜欢昆仑奴男子善于搏斗,就像后世的名犬,越是威武越是体格强壮越有价值。
为了繁育更纯种的昆仑奴,从事这行当的人总是将有生育能力却不合时下审美的少女聚集到一起,在生育年龄给他们挑选最强壮的昆仑奴配种,是以昆仑奴的少男少女们总是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甚至生母。
阿蒂拉是当中的幸运儿。她的父母是当时最漂亮聪明的那一对,他们不但成为了一群人中暗地里的领袖,她的父亲还巴上了当时的二公子,现在杨家家主。
因此她学了艺,她的母亲也留在这城里,虽然没有公家给的收入,好歹能跟女儿团聚。
做过宠物生意的都知道,名种最贵的不是公狗,而是有生殖能力的母狗。
要保住这门生意高利润,除了从身毒进口源源不断的人丁,昆仑女奴当然是不交易的。
两个专注工作的少女一年时间因为表现出色,一同被选入甲一坊,成为了朋友。
“阿卡才不麻烦。”王宣笑,“她是我们那一片最有本事的妇人。”
她姑嫂二人因为性子倔,一开始连顿稀粥都抢不到,不是入了阿卡的眼,别的不说,她小侄儿早没命了。
二人说完,王萱将织好的锦用绢袋套好,同管事的说了声去库房交锦。
刚走到昆仑奴们居住的帐篷区,小楼拐角,被一个身穿白毡的黑人少年拉住了,他一把拉住王萱,捂住她的嘴,隐到暗处,悄声说:“告诉阿蒂拉,安西小霸王要买昆仑女奴,她是都护之女。”
说完,少年阿哈布顺着柱子爬上了二楼,不见人影。
林瀚之女要买女奴。
在安西百姓,尤其是奴隶眼中,林瀚同林夫人是她们心中的活佛。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登天之路。
控制住自己的手抖,王萱脑袋快速思考,她抱着锦快速回到工坊。
“怎么回事儿,弄丢了这一匹锦杀了你都不够赔的。”
“路过回廊刚巧溅了一滴廊角的雪水,我塞了手帕怕污了锦连您都有不是,这才拿回来看看。”
管事的一看也急了,“快去处理,污了一点你可仔细你的皮。”
“知道了。”王萱拿着锦到了工作台,在工坊之外她们是不可以打开绢袋的。
“没事吧?”
“还好我垫了帕子,”王萱一脸庆幸的叫管事看了,管事方才放心的离开。
两人小心的将锦从绢袋里抽出来,又换了一个干净的套上,趁管事不注意,王萱小声的对阿蒂拉说:“都护之女要选昆仑女奴。”
说着,她又用一块白麻布将锦包了一层,往库房去了。
管事的总是跟昆仑女奴们说着外界这样那样的不好,她们回不了家乡做不了逃奴,只有在牙行才有活路。
每每遇到这种推却不了的买女奴的豪客,管事的总是暗暗命令众人不可同意,又因为时常听说别的地方生活的更差,异于常人的她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王萱给她带来的消息却让阿蒂拉心下一喜。
林瀚夫妻是安西人心中的维摩诘。
她收拾东西往营地跑。
“站住,这饭点还没到跑什么跑?”
“一天10尺,我们超额完成怎么不能走,你拦我试试?”
管事挽起鞭子让开了,见她出门啐了一口,转向仍在织布的众人,“看什么看,有本事你们也一天织个双份儿。”
工坊里安静下来。
王萱交完布回到帐篷,小心的将侄儿打点了一番,将许久舍不得吃的糖葫芦给小家伙塞嘴里,用麻布将侄儿包在怀里,趁人不备,从阿蒂拉说的那片栅栏挪开木头,进入昆仑女奴们生活的区域,从架子上偷了一块羊毡,蹭到人群中,处是披着毡怀抱婴孩的女人,她这样倒不显。
她小心的躺在阴影里,静静的等待动静,每个女奴卖出后有机会回来一次,阿蒂拉跟她说过无数次她就住这个帐篷,有意外可以到这里找她。
嫂子极美,大哥是唐、胡混血,侄儿粉雕玉琢,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孩子,因为自己一时轻信成为奴隶,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他有个好出路,绝不成人玩物。
厢房里林熹推开窗看向十米开外院子里的帐篷,将手上的鞭子抽到牙人面前,吓得来人后退一步。
“我还就不信了,这偌大个安西城,人人都愿意跟着高希希,就没有一个愿意跟着我。”
到了市场,她们直奔富景而来,先见了蒋牙人,他嘱咐了都依她,所有奴隶打了五折,男奴她们从中挑了个机灵的叫阿哈布,女奴偏偏就奇了怪了,见了好几批了,竟然人人畏她如蛇蝎,一听要买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原本还想将就算了,但明摆着给人糊弄,她可咽不下这口气,“走着,高希希都有女奴偏我没有!”
林熹耍横了,跟羲和对视一眼,双双绕过牙人抢下楼,从后院只入她看好了的路,往后院帐篷区走去,遇到挡路的就由护卫喝住,真像个土匪领着浩浩荡荡的一众人到了后院。
“里面的昆仑女奴听着,我林熹来买陪嫁丫鬟,有愿意的出来!”
“可不敢劳烦您!”苟牙人赔着笑,也吆喝着,“年纪十四到二十的女奴都出来。”
一声令下,最前面的三个大帐篷里陆陆续续出来二十几个人,有好几个怀里还抱着小孩,雪天里披着毡抖抖索索,顿时婴孩和女人的哭声震天——
“可有人愿意跟我走?”众人不敢吭声。
林熹脸上下不来,坐在廊上正不知道怎么收场。
萧宏令人将阿哈布带了过来。
“你认下,人都到齐了吗?”虽分男女,但生活在同一个区域,年纪相仿的女孩总该认识。
阿哈布打量了一下牙人,虽瑟缩,还是开了口,“还有一个在工坊做工的阿蒂拉不见。”
林熹冷笑,看向牙人,“高希希面前你也是这样搪塞,不过是一个女奴,她买得,我买不得?”
“不敢,不敢,那女奴在工坊,我这就让人找她过来。”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蓝衣管事领着个圆领毡袍的姑娘过来,只见她头发卷卷,黑肤黑眸,倒是五官精致,眼白牙白,见众人都看向她,倒不躲,笑了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护卫拦住了管事的,萧宏同林熹相视一笑,上前拉住了她,笑问,“你可愿意入林府?”
阿蒂拉想起往日母亲嘱咐的话,“愿意的。”
“好了,立券过户吧!”林熹用马鞭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往外走。
事情已定,苟牙人脸上含笑跟着往回走。
正在这时,下面一群人中有一人从人群中抢了出来,却是王萱抱着侄儿抓住了萧宏的衣角,“姑娘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