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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县,郊外……
已经畅谈了十余日,两位正在山间猎物的陌生人,皆因避雨而躲于这个残破不堪的废弃茅屋,茅屋前的树早已掉光了叶子,稀稀疏疏的枝干萎缩地立在风中,竟有一种让人寒心的美态。四顾苍茫,白云笼罩住视野尽头处那忽高忽低的小山包,山鹰在云间盘旋着,浓密的树林之中,叫不上名字的雏鸟吟唱着悦耳的小曲儿。哪曾想仅凭避雨的时候几句闲谈,这二人在十日后彼此竟觉得相逢恨晚。
这天底下除了他俩外,无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内容!
只知道其中一位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男子,从十日前的悲愤忧郁,如今却已然变得自信满满。这男子大约也是而立之年的年纪了,但从他随身携带的各种东西来看,似乎真的是一无所有之人,可即便这样,此刻他那面庞却是如此的坚毅与自信!
此男子姓刘名备,字玄德,正是涿县本地人,他那略显凸出的前额上,深深刻着几道皱纹,好像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嘴唇上下杂乱的黑白夹杂胡须,眼角上同样布满深密的皱纹,里面像是潜藏着无数的苦难与惊险。他平时紧靠着打打猎以及挖些野菜维持日常生计,虽说日子过得贫穷,但在如今这乱世成天游走于各个山林之间,也算是落得个难得的清闲,闲云野鹤谈不上,“闲云野人”倒是算得上。如果不是这茅屋十天的对话,他可能就这样混一辈子过去,毕竟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未尝不是最好的。
与成天在山林里蹿天入地的“野人”刘备不同,这位同他聊了十日的名叫尹默的男子,则是最近刚云游于涿县这里。他本是涪县人,平时喜好云游四方,寻访各路高人指点迷津。只恨同样生逢乱世,就算是再满腹经纶,也没一个会耍刀的杀猪匠来的实际,所以借着云游的空隙,在这山林之间猎杀几只野鸡,就权当是锻炼自己武功了,至少他自己这样告诉自己。这尹默四肢修长,潇洒,飘然,给人一种饱读诗书,但是潇洒出尘,却又心忧天下的气势,身着一身灰白色劲装,神态从容温和,乍看之下仿佛一名饱读诗书的书生,没有半点赳赳武夫的气质,这身打扮在这山林之中猎物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整体来看这尹默反正与刘备那莽汉形象至少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与先生畅谈十余日,令我茅塞顿开。虽说不知最终结局究竟如何,但我愿意按先生指引的路线去闯闯!”
刘备歪坐在屋前一块齐膝高的石板上,一边发表着自己的慷慨陈词,一边用手抠着脚板上的泥渍。石板旁光秃秃的大树早已没有曾经的秀美,但裸露着的杆枝如同条条清晰的大小血脉,流淌着生命,流淌着力量。尹默这会儿也刚从屋内走了出来,顺着刘备的话头,接着说:
“言语中勾画出的宏图伟业,不去闯荡终究只是纸上谈兵!既然玄德兄此刻就已下定决心迈出这第一步了,那尹某自然全力相助!”
于是二人说笑间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下山进城。两个志同道合之人,既然内心都早已拥有夺取天下之志,那就必须去闯荡一番,看看在这乱世究竟能做成个什么!
“关于身份这件事情,我思前想后,你还是自称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人比较妥帖!”
为了给刘备身上安插一个比较合理的身份,这些日子尹默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
“刘胜?为何是他?”
高祖皇帝建立大汉王朝以来,如此多的大人物,随便择选一个都足以令自己威震八方,刘备不是很明白尹默为何偏偏选择这个名气不算太大的刘胜当自己的“祖上”。
“这一来,你是涿县人,当年便是刘胜在此地当的中山靖王,你如果自称是他的后人,也算是比较合理。这二来,当年刘胜喜好女色,子嗣百余个,到你这一辈儿有多少后人更是数也数不清了,你恰好也姓刘,你反正没办法完全证明自己是刘胜后人,但其他人更没办法证明你不是刘胜后人。故你刘备乃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无人可反驳这个事实!切记要让自己相信这就是事实!”
这一通解释令刘备心服口服,不禁连连点头赞同,并已经开始在内心里练习这最新的自我介绍:在下姓刘名备,字玄德,涿县人,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进城的一路上,他不断地在心中重复这句话,一方面是为了熟练这段话,另一方面给自己不停地进行暗示以达到信以为真的效果。
一不小心自己从一个普通的猎户,摇身一变成为汉室宗亲,刘备想想都觉得兴奋,但是他内心有个声音告诉自己:稍稍兴奋一下就好,马上必须收住那种兴奋感,因为这就是我的真实身份,为什么要兴奋?
“刘皇叔,永远切记将来任何行事都得以匡扶汉室为第一要务,这个你必须时刻告知自己!”
这一声“皇叔”,尹默当然不是为了打趣刘备,他是为了在两人准备开始一切宏图伟业前做好充分的准备。听到被叫做“皇叔”,一开始刘备差点要笑出声了,但很快便收住呼之欲出的笑意,点头表示赞同尹默的提醒。
一路上不断交流着各种细节问题,二人不经意间便已到了涿州城。此城被战乱影响不算太大,它少了一种浑朴奇险,却多了一分畅达平稳,城墙周边没有险滩,亦没有荒漠,幽僻却似乎又谈不上什么气势。在这战火纷飞的岁月里,虽说战乱影响不大,但这涿州城显得也好似同样历经了沧桑,整座城池杂乱而没秩序,可是一般的建筑在漫布的灰尘下细看仍是另一种美,窄窄的老街,时有时无坍圮的房屋,怎么看仍有它独有另类的美。
风好似涓涓细流,轻快地流来,又轻快地流去。到了城内,尹默把二人打猎用的器具以及收获的猎物统统拿去换了些盘缠,拿着这为数不多的盘缠又去买了一堆不值钱的草席和草鞋,刘备将这堆草席和草鞋挑在了肩上,同尹默使了个眼色便先行离开了,尹默则心领神会地距离十步之遥跟随之。
城门旁张贴的榜文吸引了一堆人在那围观,如今外面被黄巾贼搅得天下大乱,所以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朝廷征兵去剿灭黄巾贼的榜文,所以刘备没有凑近,而是站在不远处张望着各路行人,观察着他们看过榜文后的各式各样的表情,当然离不远处的尹默也同样在密切关注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有个黑袍男子双臂交叉抱于胸前,由于他个头较高,所以就算站在人群最后面,但依然能清楚看清榜文的内容。
望了望这个壮汉,刘备与尹默不约而同地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几乎同一时间点了下头,这是他俩预先约定好的暗号。不过在这城墙根附近站了得有一个多时辰,不是刘备点头和尹默摇头,就是刘备摇头和尹默点头,或者二人都摇头,这个黑脸大汉是他俩好不容易同时物色中的第一个人。
这黑脸大汉身强体壮,身长足有八尺,双眼炯炯有神,蓬乱的头发、络腮胡、黝黑的脸上冒着油汗,像头猛兽似的,关键还显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站在人群中总觉得那么的鹤立鸡群,如若没猜错,这位豹头环眼的黑脸大汉应该不是寻常人家。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那黑色衣物的所用料子,从布料成色和材质来看,此人且不说是否大富大贵,至少绝不可能是穷鬼。
同尹默的暗号对上,且再次获取到尹默的眼神肯定后,刘备轻吁一口气,挑起装满草鞋和席子的担子,朝着榜文方向凑去。他故意从黑脸大汉身边经过,由于担子里面的东西过多,所以不经意间碰了一下黑脸大汉。刘备当然能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人,但他就是故意不回头,继续往榜文那边凑去。这被撞了的黑脸大汉,见这家伙也不停下来给自己道歉,顿时很是恼怒,捏紧了拳头,脑门上的青筋都若隐若现了,眼看着被激怒了即将爆发,但生生被压了下去,有可能是觉得自己这身份没必要跟一个织席贩履之辈较劲。
用余光扫视到被激怒的黑脸大汉并没有发作,刘备不禁有些失望,他脑中继续思考着其它对策。就在此刻,尹默在不远处也看到计划失败的过程,于是赶紧也凑了过去,故意挡在刘备面前去瞧那城墙上的榜文,起初刘备还不明白尹默这是何意,可马上他就心领神会,假装自己被人挡住,很自然地转过身往回走,且故意往黑脸大汉的身旁路过。
当与黑脸大汉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刘备轻轻撂下了扁担,扁担落地的声响成功吸引到了黑脸大汉的注意力,虽说是背对着对方,但或许是因为对方强大的气场,刘备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黑脸大汉此刻正在注意自己!
只见刘备仰天长叹一口气,同时还非常轻微地转动身体,以便用余光扫视到黑脸大汉的一举一动。本来刚刚被撞了一下就很恼火,此刻又见到这家伙整出这么大动静,黑脸大汉不禁冷冷哼了一句:
“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在这像个婆娘似的唉声叹气,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显然挑衅味十足,看来这黑脸大汉似乎也不是什么善茬,刘备很满意,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黑脸大汉,抬手作揖道:
“在下姓刘名备,字玄德,敢问英雄大名?”
面对自己如此挑衅的言语,对方非但不生气,反而还以英雄称呼自己,看来这家伙就是个怂包,看来自己没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是对的。黑脸大汉哈哈一笑,回道:
“我姓张名飞,字翼德,就是涿县本地人,平时卖酒杀猪为生!”
这乱世之中居然还能卖酒杀猪,这张飞果然身家不得了,看来自己跟尹默并没有看走眼。接着张飞的话头,刘备继续说道:
“我也想为朝廷效力,剿灭黄巾贼,奈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话倒让张飞来了兴趣,他本来只是觉得这个刘备不过是个卖草鞋的怂包,可这会儿听他说也想为国卖力,看来自己算是小看他了。
“怎么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只是因为钱,我倒是有一些!”
张飞之所以这样说,也想试试这刘备究竟只是随便说说,还是真的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同时,刘备其实正期望着张飞提到钱这方面,于是趁着张飞提出这样的质疑,他赶紧接着说:
“若翼德兄弟肯出钱助刘备招兵买马,刘备愿为了江山社稷而肝脑涂地!”
本不是什么仗义疏财的人,张飞也只是想试试刘备的成色,奈何被刘备接过话直接倒逼着自己出钱,自己真的只能是吃哑巴亏了。他在涿县大大小小还是有些声誉的,不但是因为他有钱,还因为武功了得,周围人或多或少都会对他有几分畏惧,久而久之让张飞成为一个极好颜面之人。当下一个敢于救世之人说出如此掷地有声的话语,出钱又是自己主动提出的,这面子可丢不起啊,所以他只能是硬着头皮,还打肿脸充胖子地说道:
“只要你敢出城剿贼,这钱我老张出了!”
这话虽然说的那叫一个漂亮,字字珠玑,霸气与自信从字里行间瞬间迸发而出,但谁又知道这黑脸大汉心都在滴血啊!
当然,除了刘备和尹默在这观察着来往各异的人之外,还有一双眼睛在暗处观察着他俩,这人站的不远也不近,夹杂在人群之中不算显眼,只见此人身材略显单薄,双目开阖之际如有电闪,那双眼眸射出利刃般的寒光,似乎能洞彻人心,又带着几分威严,几分沧桑,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他静静的站在那里,腰脊如长矛般笔挺,散发着摄人的气势,仿佛千斤重担也不能将其压跨,他身着一身灰衣,料子很上去十分新,衣衫非常合体,将其身材完整展示了出来,只见他身材虽瘦削,但筋骨却很是健壮。
你在观察着别人,他人亦或在观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