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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那个胆大的店伴,将饭菜送至白衣雪、沈泠衫的小阁子中来,眼里满是惧意,心想二人与那恶客既是朋友,说不定也如恶客那般凶神恶煞,哪敢有丝毫的停留,放下饭菜,随即转身下楼而去。白、沈也不在意,二人腹中早已饿了,加上遇仙楼果真名不虚传,几样家常的菜肴,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样样开胃爽口,二人吃得十分香甜。
白衣雪风卷残云,先填饱了肚子,向沈泠衫笑道:“沈姑娘慢用。”独自起身,踱步走到窗前,向下瞧去,只见楼下的空地上,站着数十个人,持刀拿枪,指指点点,正是川西七门八派众人。他微感诧异:“这些人先前已经尝过燕云纵的厉害,挫了锐气,缘何却又找上门来,自寻苦头?”凝神再瞧,却见这些人中有的不时抬首望向二楼,有的则在窃窃私语,还有的却满脸焦急之色,不时地延颈向街巷远处张望。
白衣雪微一沉吟,寻思:“莫非川西还有强援到来?”却听隔壁小阁子里燕云纵大口咕嘟咕嘟喝酒,对楼下的情形似乎毫不在意。白衣雪哑然失笑,心道:“此人胆大心细,端的是个厉害角色,想必早已有了退敌之策。他且不急,我又操哪门子闲心?”
忽见楼下一阵骚动,有两人从远处疾步而来,口中低呼道:“来了!来了!”声音不大,却让楼下延颈鹤望的川西众人群情激奋,大伙儿的脸上焦虑之色大减,更有人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白衣雪大感好奇,循着众人的目光瞧去,只见一名青衫少年,腰悬长剑,背负双手,满面孤傲之色,沿着街巷飘然而至。
川西众人立时围拢上去,纷纷向那青衫少年行礼。那青衫少年眉宇之间凌气逼人,见众人行礼问好,只是微微颔首,大喇喇地也不还礼。白衣雪依稀听得川西众人说道,“陆少侠……”“那厮……主持公道……”“陆老掌门……‘鱼龙剑’……”,隔得颇远,说话听来断断续续,一时却也不甚清楚。
白衣雪喃喃地道:“鱼龙剑?鱼龙剑?”沈泠衫此时用餐既毕,见他凝神思索,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轻声笑道:“鱼龙剑?那可是川陕的大门派啊,你没听说过‘剑阁派’么?是不是有更大的热闹瞧了?”
白衣雪经她一提醒,顿时想了起来,这“剑阁派”乃是川陕一带的名门大派,声名仅次于百年唐门和青城派。现任掌门叫作陆孤山,是“剑阁派”第十三代传人,剑术精奇,一柄“鱼龙剑”名震西南。不过陆孤山年岁应有五旬,那青衫少年的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当是他的子侄或弟子一辈。
白衣雪苦笑道:“可不是吗?这热闹是越闹越大了,燕云纵还在此安心吃酒,只恐这‘遇仙楼’要成‘遇险楼’了。”侧耳细听,隔壁小阁子中此刻微微发出鼾声,燕云纵酒足饭饱之余,竟然伏在桌上睡着了。
白衣雪暗想那青衫少年气度不凡,川西七门八派又如此看重他,料是“剑阁派”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人物,自有过人的技业。燕云纵为人狂傲不羁,行事我行我素,心下颇有几分欣赏之意,如今身陷险境,兀自不知,不禁暗自替燕云纵捏了一把汗。
他正寻思之际,斜眼瞥见楼下的鲍鸿、南宫尚等人手指二楼燕云纵喝酒的小阁子,口中向那青衫少年说着什么,神情颇为激动。青衫少年面色沉静,也不搭话,只是偶尔微微点头。过了片刻,鲍鸿等人齐身向那青衫少年躬身施礼,那青衫少年环视一番川西众人,手按腰间长剑,迈着阔步,径直向遇仙楼的大堂走来。
楼梯脚步声渐起,青衫少年步伐平稳,不紧不慢地缓步拾梯而上,“咚”,“咚”,“咚”,靴声橐橐,青衫少年的每一步,沈泠衫只觉都踩在了自己的心头之上,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腔。
脚步声终于在燕云纵的小阁子门口处停了下来,青衫少年站定不再挪动,似在侧耳聆听里面的动静,而屋内的燕云纵,依然鼾声不止。
沈泠衫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瞧向白衣雪,眼神中满是焦急之色。白衣雪凝神细听,燕云纵虽有鼾声,呼吸却极为均匀,显然是一直在假寐,静气待敌,不禁向沈泠衫微微一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放至自己唇间。
静默了片刻,又仿佛过了良久,忽听那青衫少年冷冷地道:“喂,相好的,是你自个儿乖乖走出来,束手就擒,还是少爷我进去请你出来?”小阁子中的燕云纵鼾声更甚,只管假寐,不予理睬。
青衫少年眉头微蹙,冷哼一声,“苍啷啷”长剑出鞘,挽了一个剑花,护住身前的要害,一个箭步,已抢身进入小阁子,阁子里刀剑相交之声顿时大作。原来燕云纵心思缜密,假寐之时,早已悄悄拔出绯红之刃,提在手中,凝神待敌。那青衫少年用剑撩开布帘,抢身入内,他立时挥刀抢攻了上去。二人一言不发,来不及打上一个照面,就交起手来。
刀剑相交,沈泠衫心中默数,不禁骇然,二人以快打快,刀劈剑刺,顷刻间竟已过了二十八招!沈泠衫早间在山上见过燕云纵的快刀,曾迫得赤水道人、彭洞主、韩寨主等一众好手手忙脚乱,当真是快如闪电,疾似奔雷,而此刻乍逢强手,生死凶险之际,燕云纵近似以命相搏,出刀的速度比那时又不知快了多少。饶是他出刀如风,那青衫少年剑若矫龙,见招拆招,伺机反击,竟丝毫不落下风。白衣雪心中也不由地暗自纳罕,心想这少年年纪轻轻,剑术已有如此的造诣,实是难得。
就在二人思忖的一会工夫,隔壁小阁子内二人刀剑并举,忘我厮杀,兵刃金属铮鸣之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顷刻已斗到了八十多个回合!沈泠衫听在耳中,惊在心里,二人全力相搏,丝毫不留余力,如此打法,只怕激斗不了多久,其中一人便会率先力脱而死,而另一人也不免身受极严重的内伤。
叮叮当当密集的刀剑之声陡然间一变,如骤雨忽而转疏,狂风遽然变徐,二人不再以快打快,刀行迟滞,剑走沉涩,双方的招法变得异常凝重,却是比拼起内力来。这番比拼,别有凶险之处,二人的脚踏在楼板之上,每一步仿佛都有着千钧之力,踩得楼板吱吱作响,要在那楼板上踏出一个个脚印来。
白衣雪向下瞧去,楼下的川西七门八派各个抬首观望,人人神情专注。方才燕云纵的小阁子中刀剑并举、响声大作之际,川西众人听得出青衫少年丝毫不落下风,倒也轻松。到了此际,二人转而比拼内力,声息全无,众人一时难以知晓阁内的情形,输赢难辨,一些人不免焦躁起来,却也无人敢挪步上楼来窥探一番,想必青衫少年极为自负,早先对众人有所交代,不许他们上楼掠阵,从旁相助。
白衣雪明白,此时小阁子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二人敛声屏气,在内力上见真章,已均无旋回闪避余地,稍有不慎,便是生死立判之局面,比之先前的兵刃械斗,实则凶险多了。猛然间听得小阁子中传来“啪”、“啪”两声,已有人身中掌力,随后“砰”的一声,身子重重地摔倒在楼板之上。白衣雪心中一凛:“看来胜负已分,却不知谁输谁赢。”过了片刻,小阁子内有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紧跟着又有一人从小阁子中走了出来,缓缓迈步下楼,一路上脚步沉重,似是疲惫不堪。
那人下楼而去,白衣雪的心往下一沉:“倘若燕云纵赢了,他明知川西七门八派众人都等候在楼下,虎视眈眈,焉会自投罗网?”言念及此,耳畔传来阵阵欢呼,循声瞧去,果见川西众人人人喜形于色,将那青衫少年团团围住。青衫少年形容疲倦至极,与先前的丰神俊朗大相径庭,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沈泠衫低声道:“咱们怎么办?”
白衣雪明白她的话中意思,苦笑道:“江湖纷争,牵缠纠葛,砍砍杀杀之际,输赢生死,原也稀松平常得很。江湖事,江湖了,咱们有要事在身,也不必趟这趟浑水。”他与燕云纵本萍水相逢,心下对燕云纵的狂傲不羁虽有几分欣赏之意,却也对他恃强倚勇、下手狠辣不以为然,更兼川西七门八派中人与唐门多有交集,自是不愿就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行踪,以免无端生出诸多事来。
转眼间就有数人奔上楼来,七手八脚,将燕云纵五花大绑,反手缚了,抬下楼去。白衣雪见他剧斗之余,面色灰败,却满脸倨傲之色,双目紧闭,对身旁川西众人的讥嘲詈辱,只作充耳不闻。
离开蓼叶镇,取道再向西行,一路上江湖人士甚多,稍一留意,这些人都是接到唐门的邀约,赶往唐家堡的。白衣雪留心听他们谈话,果有不少人在议论燕云纵被擒一事,也得知那名青衫少年姓陆,名仕伽,是“剑阁派”掌门陆孤山的独子。他擒了燕云纵后,此刻正带着燕云纵前往唐家堡,要在众多武林同道面前,为川西十五门派讨还公道。燕云纵性命暂时无虞,白衣雪心下稍感宽慰,又想陆仕伽父子与唐泣等人交好,此番也受唐泣之邀前去助威,不知还有多少高手受邀齐聚唐家堡,郁气积结于胸,不禁大感惆怅。
打尖之时,客栈中坐满了四处赶往唐家堡的江湖客,白衣雪和沈泠衫混迹其中,倒也无人注意。白衣雪细听众人谈论,除了唐门的比武大会,陆仕伽生擒燕云纵,也为他们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原来那“鱼龙剑”陆孤山近年来因年事已高,心生倦意,“剑阁派”中大大小小的事务,于几年前都交付给了儿子打理,自己乐得颐养天年。陆仕伽精力充沛,武艺亦尽得乃父真传,在川陕一带,早已闻名遐迩。
剑阁派和唐门密宗向来交好,陆孤山、陆仕伽父子此次前往唐家堡,既受唐泣邀约前去助拳,更兼有一件喜事要办。陆仕伽为此备了一份厚礼重金,先行出发。途中他正遇上落败的川西七门八派中人,一来他年轻气盛,二来又欲扬名立万,经不住川西众人一番怂恿吹捧,当即应允与燕云纵一战。
然而陆仕伽一时意气用事,实则险些名誉扫地。燕云纵早先与韩寨主、彭洞主、文震孟等人连番恶斗,耗损了不少气力,遇仙楼一战,陆仕伽颇占以逸待劳之利。若非燕云纵气力亏欠在先,二人此番力战,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两败俱伤多半难免。
不过自古功名险中求,陆仕伽一举擒获横行一时的“胭脂刀”燕云纵,经川西七门八派众人一番绘声绘色的演绎,少侠的声名远播开来。陆仕伽每日听到的尽是众人的谄言媚语,愈发意气扬扬,自得满满。
燕云纵被擒后,川西七门八派恨之入骨,早已磨刀霍霍,意欲杀之而后快。燕云纵骨头颇硬,百般折磨凌辱之下,竟连半句软话也不肯说,陆仕伽对他的桀骜不驯,倒是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而自己又欲在川陕武林同道面前显耀炫示一番,一时竟不肯将燕云纵交与川西众人手中,只言要将他带往唐家堡,在群豪面前作一公断。川西众人不敢拂逆其意,只好悻悻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