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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干的住处并不难找,就在北海郡学宫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
与仙门郡几经城破,学宫被焚毁,士族分别设立家学不同。
北海郡的学宫虽然模样已经有些陈迹,却还是在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的。
几个穿着长衫,一脸书卷气的年轻学子,正在学宫的棂星门外摆设粥棚,施粥赈济。
“魏王曹丕曾征辟徐伟长,然伟长不舍学宫子弟,便加以推拒。乔氏搬迁,伟长同样因此没有随行。”
董志张看到棂星门外的粥棚,脸色终于好转。
北海郡学宫山长,正是由徐干担任的。
这里,可算得上是入城之后,唯一的亮点了。
但董志张欣慰不久,便想到:“不好!学宫中焉有许多存粮?如此施粥,势难长久!”
城里的人太多了。
学宫又不是粮仓。
独力支撑,怎么可能维持下去?
事实上,按照常理,陈仲、董志张根本不该有机会看到这个粥棚,施粥的第一天就该把学宫的存粮耗尽了。
陈仲观望气息,对董志张道:“无妨,府衙当是在暗中向学宫输粮。”
董志张闻言一喜,他知道陈仲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这么说了,九成九便是真的。
如此看来,谢弼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董志张又觉得谢弼应当是有难言之隐,才将北海郡治理成当下模样的了。
“当真如此,这蛇倒也送得了。”
董志张拿取蛇妖尸体,本意是要送给谢弼,当做他和陈仲的拜礼。
因为蓬莱君桓志此次召开论道法会,邀请到的感应境界以上大修士,为数相当多。
而与会座席数量则是已经确定的。
没有座席的,便只能站着旁听。
董志张修为稍低,但因为代表董氏,一张座席总是无虞。
但陈仲则是出身寒门,万一没有,着实尴尬。
故而,董志张想要请求谢弼,一定要为陈仲争取一张座席。
陈仲却是不知此事,当然,他便是知道了,也定不会为一张座席而忧心。
“这东西你不送,莫非还要带去法会?区区妖尸罢了……”
陈仲微微摇头。
有一些修士、凡俗士族,对于妖物的血肉很追捧,说什么妖物血肉是大补。
但在陈仲看来,万物皆有其气,妖物气息与修士一样,都是具有极其浓烈的特性的,吞食这些气息特性强烈的东西,不但无益于修行,反而更易导致自身诸气狂乱,污秽真气。
董志张知道陈仲看不上妖尸,但一个人的看法,不会影响到这东西的实际价值:“子正公你就是崖岸太过陡峭,这么大一条蛇妖,便是带到法会上去,桓志手下多得是军中武者,那些人必定把它视如珍宝!哪能论以区区?”
两人说话间,已然走入徐干家所在巷子。
却见巷道被数辆大车,堵得满满当当。
驾车的车夫,昂着头坐在车上。
巷子里的几户邻居院中,时不时便有艳羡的目光悄悄望来。
这些目光,让车夫们的头,昂得更高了。
董志张皱眉,却见陈仲已经牵上“泥猴”的小手,毫不在乎地侧着身子,从马车留下的缝隙中穿行进去。
董志张只得也跟了上去。
但他提着的巨大蛇尸着实引人瞩目。
车夫们偶有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一点的,偏头过来,立刻被吓得变色,惊叫声一起,便此起彼伏止不住了。
有车夫下意识催马要逃,但套车的马匹可比车夫们敏感多了,早被蛇妖残存的气息吓得屎尿齐流,哪里能走?
惊叫声、驱赶声、马匹嘶鸣声,一时大乱。
有穿着黑衣的吏员从徐干家的院子里出来,表情很不耐烦,正要呵斥车夫,转头却看到了刚好从马车间穿行出来的陈仲。
这吏员是个有眼力的,登时神色一凛,拱手对陈仲作揖道:“不知何方贤士到访,巷道狭窄,本郡太守车驾无处寄放,着实是怠慢了,还望海涵。”
陈仲拱手回礼,淡然道:“无妨。”
却是无意将自己名号报出来。
随后,董志张也出来了。
那吏员作揖结束,刚一抬头,便见一只硕大的湛蓝色蛇头,垂在半空晃啊晃……
幸好,理智尚在。
他既然认出了陈仲感应大修的身份,想也想得到,在陈仲身后不可能冒出一条活着的蛇妖。
定睛一看,果然见得“蛇妖之中”,还有一个人。
“哎哟!是董公,失礼了、失礼了!”
吏员认得董志张,急忙上前,似是想要迎接,但那蛇头一晃,他又把向前的步子改退后了。
实在是这蛇妖够大,且生前狰狞,死后仍旧骇人。
“唉呀,季纯你在,如此,大府正在房中?”
董志张也认出了吏员。
其正是北海郡粱氏子弟,名唤粱籍,字季纯,本是粱氏嫡脉,与如今粱氏族长,他的长兄粱筥不和,故而投入谢弼幕府,被委任为掌书记。
“伟长兄病笃,大府正在房中,来……唉!”
粱籍说着,哀叹一声。
董志张听闻这话,也顾不上客套了,将蛇妖尸体就地一扔,道一句“奉与大府为礼”,一手提起自己的衣裳下角,便快步直入院中。
陈仲也再次牵住小手,一道入内。
院子里,人也不少,多是穿着学宫长衫的学子,个个低头垂泪。
众人见到董志张,纷纷轻呼,“董先生”、“子鸣先生”之类,不绝于耳。
董志张性情好,喜爱交游,也不甚在乎出身地位,曾多次被邀在北海郡学宫讲学,故而颇受这里的学子尊敬。
他此刻顾不上与学子们攀谈,急忙忙进了徐干卧房。
只见房中光线昏暗,一股浓厚的汤药味道,散之不去。
一名身着太守袍服的高大男子,躬着身,立在床榻旁边,似在侧耳倾听床上人的话语。
听到门口动静。
太守皱着眉转过头来,见是董志张,表情方才舒展了开来。
“伟长,子鸣贤弟来看你了!”
太守转回去,对着床上的徐干说道。
徐干听了,似是挣扎要起。
董志张三步并作两步,急上前:“不要动、不要动!伟长贤弟,愚兄来晚了啊!”
“愚兄在仙门郡得知了敕神所传消息,一刻未停便即赶来。”
董志张到了床边,看着徐干脸色黑黄,浑身上下都露出腐朽气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不由大为悲恸。
“大……”董志张转头要问谢弼,一张嘴,又觉得“大府”这称呼过于生分,他本是见到北海郡内外惨状,心里有气,但此刻却也不是质问的时候:“公甫兄,伟长何以至此啊?可还有……”
谢弼目光微闪,已将董志张的异样收入眼底,面上却并不显露,只是遗憾道:“时疫大起,我将珍藏的雪参取出合药,奈何……”
董志张仰头闭目,以免泪水流出。
床上,徐干却是并无悲戚之声,反而颇为释然,他见到了房中还有一老者,面容陌生,不由发问:“子鸣兄,不知这位与你同来的贤长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