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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做好了怒斥陈仲准备的青年士人们,完全被襄公矩的激动,以及其他大修士们的若有所思而惊呆了。
他们固然不知道陈仲说的话具体是什么意思、襄公矩的“请教”指的又是什么?
但襄公矩等人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寂静中。
“好、好好!”
襄公矩终于压制了激荡的心绪,连声叫好。
他望着陈仲双目,忽然满是歉意。
“子正,老朽须得向你赔个不是!”
围观众人已经麻木了。
很显然,陈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此前,这个名字仅仅代表着“止恶”,代表着“强横”。
而今后,“陈仲”二字,必将蕴含更为丰富的意义。
人群不再骚动,只剩下深深的疑惑。
襄公矩,为什么要赔不是?
陈仲同样不解:“纯仁公,此言从何说起?”
襄公矩叹气,歉然道:“犹记得,子正那年诛暴政而不居,少年任侠之名,传遍蓬莱,多少人欲与你一晤,却遍寻不得音信。”
襄公矩追忆起了往事。
周围众人也都来了精神,这必定是大家不知道的轶事啊!
“直至期年之后,子正须发如林,寻至老朽草庐之前,甫一见面,便是三问!”
陈仲也回忆起来了,当初他得到《剑术》后,欣喜若狂,独自一人埋头琢磨,整整一年时间,都是在山林之中,饿了打猎,渴了饮泉,直至因为那些疑问实在想不明白,便直愣愣跑去寻找襄公矩,而两人见面之时,陈仲因为一年时间不曾打理头发胡须,好似一个穿着衣服的山林野人。
“当日之子正,目若点星,少年英姿,同那三问一道,老朽足足记了六十年!”
“那三问,不好答,但老朽其实可以答,当时之子正,应是希望从老朽口中得到一个肯定,肯定你的选择!但老朽怕了!”
襄公矩说到这儿,陈仲意识到襄公矩要说什么了。
当年的陈仲,或者说《剑术》,并非第一个明确、肯定地告诉修行者,“性灵”应与“身体”并重的。
襄公矩当时,就向陈仲出示了一段文字。
在那段文字中,“性灵”被称为性功,“身体”则被称为命功。
陈仲传授苏元明道法,讲“性命”,便是从此处而来。
但出示了那段文字之后,襄公矩对陈仲说的是,相信那段文字的人,都死了。
包括襄公矩的恩师,桓荣。
所以,那段文字,以及陈仲自己对三个问题的回答,襄公矩无法给出答案,同时也在一定意义上暗示陈仲,那条路,不对,或者说不要走!
这在今天看来,绝对是错误的。
陈仲以为襄公矩是要为他当年的误导而道歉。
但这完全没必要。
正要开口阻止。
襄公矩却伸手示意陈仲不要打断。
“老朽怕你听了老朽之言,选择回头!”
什么意思?
陈仲愣住。
“但老朽更怕,你若不回头,则定会步上我恩师、我两位师叔的后尘,你是我蓬莱道洲一代之英杰,若就此踏上那条路而身殒,我便是有违恩师嘱托!”
嘱托?
是先桓荣公要襄公矩阻止后来者走上那条,他们认为的“歧途”吗?
襄公矩并没有解释。
“最终,你还是踏上了那条路,老朽每每关注着你的消息,你在祖州道与太平道宗辨阴阳,在炎州道与蔡伯喈品书画,在长州道与孙苏门讲《道德》,在昆仑道洲从许叔重学文字,在元州道与何汝吉论体用……”
陈仲这些事情,传播都不算广,蓬莱道洲这边别说年轻的士人们,就算是董志张这种陈仲好友,都未必能够件件历数。
特别是像许慎许叔重那种,陈仲与之偶遇同行,随即又各自远去的交往。
许慎和陈仲都是一时名士,他们谁会专门见人就说,自己路遇某某某?
但是襄公矩,全都知道!
此刻,围绕周遭的年轻士人们,听着襄公矩将陈仲事迹缓缓铺陈,再望向陈仲的目光,便彻底不同了。
仰望!
怪不得襄公矩对陈仲的态度格外不同!
单单把那些与陈仲有交情的名士们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是他们需要仰望之辈!
而陈仲,却是有资格与他们一起谈论道法,品评世人的!
“听闻这些消息,老朽欣喜,然而倏忽之间,六十年如水逝,你未能感应,最后一次知你的消息,便是十年前你于渭水之滨,力挫仲达。”
“这十年间,老朽懊丧,悔恨当年不曾拦住你,你若不走那条路,以这般绝世之才,岂非早已成道感应?”
或许吧!
但陈仲已然放弃的那条路,必然不会是他真正要走的路。
哪怕回到当年,襄公矩决心阻拦。
陈仲知道,他一定还会走上今日的道路。
更何况。
他这不是终究感应了吗?
这,何须道歉?
襄公矩说到此处,忽然施展法术,改为向陈仲一人传音。
“子正,请容老夫怯懦,不敢将己身之过公之于众。老夫欠你之事,乃是不当使你做这辟道之人!这本是先师嘱托老夫之事,老夫怕死,始终不敢修行大成法门,至你出现,又心存侥幸,陷后辈于迷途险境。老夫空耗岁月,却不敢为后人增添丝毫启示,若非如此,你,当不至于迁延至今,方才成道!”
陈仲当真是愣住了。
原来,道歉指的是,桓荣要求襄公矩继承遗志,继续扬伯进、扬仲乌以及桓荣等人未竟的事业,为后人先驱,为同道引路,修持大成法门,当先开辟上境之路,把殒命的危险留给自己,把成道的希望留给后人!
襄公矩没有做到,没能为陈仲这样的优秀后辈指出前路。
故而,道歉。
但!
襄公矩真的只是空耗了岁月吗?
不是的。
他百余年来,不知教导出了多少学生。
单只看看今日蓬莱道洲的后辈修士,无不将其尊为“平原仙翁”便可见一斑。
而且,他完完全全继承了扬子一脉的精神,对于求学之人,从不以出身门第区别对待,无数寒门贫家的有志之士,都在他那里获益良多。
更何况,怕死。
谁不怕死?
陈仲想要说些什么,但襄公矩并没有给他机会。
解除法术。
襄公矩抖袖之间,一支大约三尺长,翠绿可人,晶莹如玉的短杖,来至他的掌中。
这短杖外形似竹,但却不似竹质,直如玉石一般。
正是扬子当年从不离身的着名宝物——乐玄筇杖!
扬子传桓荣,桓荣传襄公矩。
已是形同太玄一脉执掌者之标志。
“子正,老朽知道,你自有道途,扬子一脉非你所取,然而今日见你,老朽已然心安,只是还要厚颜,将此杖寄于你处。”
说着,襄公矩将乐玄筇杖塞入陈仲掌中,不容反对。
而后,回身将一名少年拉到身前,继续道:“此子许靖,乃崇德幼孙,传我一脉道法,如其可为,请以乐玄筇杖传之;如其不可,便劳烦子正,勿使太玄道法断绝!”
许靖正是先前众人愤怒于陈仲的托大时,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少年。
崇德,是许季山的字。
许靖可谓出身极佳,看起来也相当出色。
再加上襄公矩点名了,这就是今后太玄一脉的第一传人。
众人目光,不可避免地集中在他身上。
唯有陈仲,注意力没有分给许靖多少。
因为。
望气术之下。
襄公矩的气息,分明正在发生巨大变化。
好似,他是在尝试着,突破本已到顶的“正言”之境,向着早已断了修行法门,仅剩次第名称的“防制”之境进发。
在没有任何前路指引的情况下突破。
两汉以来,不知多少修士做过这种尝试。
而无一例外,他们全部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