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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儿吗?”空旷辽阔的寂静中传来了某种声音,宛如初春细雨滴落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激起阵阵涟漪往外扩散开去,穿透万物直达意识的最深处。
曲陌觉得现在的自己仿佛正处于被人直接用双手将脖颈上托着的颅骨剥开,然后细细审视着盛装在那里面神似加辣豆花模样的粉白脑组织的骇人状态,而本该悚然惊叫的自己却意外地萌生出并不算讨厌这种行为的奇异感觉来。
“我在这里。”不、不对,浮现在脑海中准备脱口而出的回答并不是这个,可为什么嘴巴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来,又或许这才是她灵魂真正想说出的话语?
正当曲陌一头雾水理不清当前状况的时候,又有声音传来。
“……”似有若无的叹息缓缓落下,“多么漫长而悠久的岁月呵,赛非沃特的光辉指引着我最终将你寻获。”
“在星辰之河的深处,在猎户的臂弯之上,在炽热燃烧的火焰旁,我,在这里。”
嘴里再一次吐露出了绝非曲陌本意的词句,此时此刻的她到底怎么了?
还来不及给半秒钟的时间用以思索,视野里的光便迅速地抽离汇集,一个扭曲的影像出现在了曲陌视线的最远方,当她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那东西的时候,不可名状到极点宛如精神污染般的画面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直抵灵魂的恐惧令她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喉咙终于也乖乖听话地发出尖声惊叫。
再度睁眼的时候撞入曲陌眼中的是边角柔光灯照耀下昏黄却暖意丛生的天花板,而她双手在自我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就悄悄摸上了脖颈上的脑袋,似乎在确认它是否完好无损。
曲陌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那是做梦了,现实中的她还身处机甲行动部队本部基地的加强护理综合治疗室内。这里既没有莫名其妙的声音也没有人会剥开她的脑袋,布置得当的治疗室中更不存在什么会令人畏惧得几近窒息的可怕画面。
几个深呼吸后,曲陌才将胸腔里蹦蹦跳跳的的小家伙给安抚下来。
这场幻梦过后她已生不出半点睡意,抬眼看了看储物台上的电子时钟——凌晨3点47分29秒。
不过对于居住地底城市,既看不到晨曦破晓也望不见漫天星辉的残存人类而言,白天与黑夜的分界早已模糊,工作或休息也不再是特定时段里的事情。
尽量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只是曲陌众多习惯中的一个罢了。
与第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境不同,此次这个似幻亦真的梦境曲陌如果可以是真的不想再去回忆它,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边边角角。
她打心底厌恶它,厌恶那种任人肆意窥视自己灵魂,随心主宰自己意识的无力感觉。
但处于留院医学观察期间哪儿都去不了的曲陌无奈之下只好点开了收在储物台下的折叠显示器,又将护理床的可动角度调高了些,开始上网来消磨时光。
而当她点开环网的时候,与极简版相比可谓花里胡哨过了头的界面差点没闪到她在昏暗环境中直视oled屏的双眼。
假如被曲晨瞧见了的话他肯定会立时皱起自己那好看的眉头,然后坐下来,同曲陌详细地讲解在暗处使用电子产品对眼睛带来的诸多坏处,而曲陌也必定会在他开口的前一秒就乖乖去动手开启主光源并保证绝不再犯。
虽然曲晨这样细致入微的关怀有些像个老妈子似的啰嗦繁复,但生活在津南地下城八区以外流民圈里的曲陌能在21岁之时仍旧保持着健康的视力水准,曲晨和他的时时提醒毫无疑问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
何况,在一同考进机甲行动部队前的年月里,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8岁时,曲陌在一处由烂尾楼改造的垃圾场里捡到了曲晨,时值北半球夏季中旬的某个傍晚。
这个垃圾场说是改造而成,充其量不过是在楼的旁边拉起了圈铁丝网,然后在铅灰的毛胚房一层承重柱上挂起几盏小功率探照灯,进口处则竖着用黄色油漆喷绘的指示牌,不过用来作为生活在这附近的居民们的垃圾场是足够了。
强忍臭味,一袋厨余垃圾被小曲陌扔进了垃圾山的深处,她转身要走之际,角落里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借着微光,曲陌看清了发出声音的东西,蜷缩在角落里的是一个比她高了不少的人。衣服上已经满是污渍只有零星几处还能看出原本的色彩来,形制也很奇怪,活像个套在身上的长筒麻袋,齐肩短发仿佛蓬松枯草,让人一时半刻很难搞清楚他的性别。
那个人抬眼看向曲陌,明明身量比自己高,即便蹲着也很大只的家伙却活像头惊吓过度的小奶猫,板结成条的长发下拼命大睁着的蓝色眼睛里仿佛写满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字样。
鬼使神差地,曲陌最终把这个有可能是男孩子也有可能是女孩子,素不相识且不知来路的少年人给带回了家。
他非常听话,回家的路上曲陌拉着他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也不反抗。
到家后经过一番洗漱她发现了对方是个男孩子的事实,于是便根据自己的姓和当时的时间点给他取了个名字“曲晨”。
刚开始的曲晨虽然缺少基本的生存常识与能力,甚至连话都不会说如同才出生不久的婴孩一般无知又无脑,但在曲陌的教导下他学习的非常之快,快到曲陌一度担心他会不会其实是个合成人的地步。
合成人基因经过编辑和优化,单从这个层面来说比起纯人类要优秀且强悍得多。
如果曲晨真的是合成人那有着超乎常人的学习能力就解释得过去了,可他的眼瞳里并没有合成人专属的数字编码,然而直到进入机甲行动部队之前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案。
大约过了一年,曲晨、曲陌二人在这个小家中所扮演的角色已经悄然转换。快步入青春期的曲晨身高仿佛初夏秧苗般的飞速拔高,心智也越来越聪明,脾气更是好到街坊邻里有口皆碑的程度。
和曲陌这种成天丧着个脸,看谁都一副表情,又极少参加社交活动的家里蹲形成了强烈对比。
于是曲陌从照顾人的那个变成了被照顾的,曲晨则有些又当爹又当妈的意味,比如大到搞定自己的户籍登记以及小到教曲陌选购内衣尺码都是靠他亲力亲为的。
即便曲陌那从没见过面的双亲留下的资产足以供两人读完大学都不成问题,但曲晨依然坚持出去工作挣钱来养家糊口。
由于没办法进公立学校而私立学校流民圈里又没有的缘故,曲晨给曲陌请了津南地下城流民圈里最好的那批私教,工作之余则专门找些便宜又低廉的网络课程来充实自己。
在曲晨的悉心照料与辛苦付出之下,曲陌的童年包括青年过的都还算不错,以至于她只是有些内向少话而没患上自精神分裂症或者其它什么的精神疾病。
可惜在7个月前抵抗异星体袭击的战斗中,曲晨为了保护动力装置出现故障而无法及时撤离的装甲小队,而用来不及展开“逆熵立场”盾进行防御的“彷徨海域”机甲硬扛下了欧米茄级君王异星体最后的倾力一击。
纵然稍后赶来增援的曲陌驾驶着“赤黎星焰”把那怪物轰作齑粉,可四分五裂的“彷徨海域”还是无力而绝望地躺在大地之上,连同它那号称“白鸽”的驾驶员一起。
最终,驾驶员曲晨因神经遭受过重痛感而导致肌体休克,陷入重度昏迷之中,至今未醒。
思绪飘到此处,曲陌的胸口被洪水一般汹涌而来的酸涩堵住,回忆和现实纠缠在一起,就快压爆那不过一拳之大的小小心脏。
她想曲晨了,假如他现在还好好的,那曲陌可以毫无顾忌的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而不是如同当下一般只能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无助与泪水。
可是夜还很长,倘若她真的脆弱如雪,一捻就化,那在联合政府直辖特区肯兰德综合医院里接受目前人类最高水平医学治疗的曲晨该怎么办?
“白鸽”固然宝贵可折了羽翼再不能展翅的白鸽还叫白鸽吗?机甲行动部队不是慈善机构没有必要在一个近乎植物人的患病驾驶员身上花这么大把资源。
“打起精神来曲陌,你是最顶级的阿德里安型超感机甲驾驶员,‘大天使’的事故只是个意外,包括这两个暧昧不明的梦境也是。”曲陌就这样不断地安慰自己,然后收起了储物台上伸展出的折叠显示屏,躺在护理床上,直直注视着居高临下的昏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