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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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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巡从不认为自己是块带兵打仗的料,可事实总是那么阴差阳错。

    去年秋天,北边的蛮族忽然不宣而战,用刀枪、铁骑和他们身上的一股腥臭味叩开了一座座边城。

    在战争的边缘有一座小城叫做博凉。

    当时听闻蛮族来袭,博凉城城守方明总督当机立断,召集麾下文官武将来了一次总动员。

    大会上总督大人声泪俱下:“博凉城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一方百姓视我如父母,我必以父母之恩待他们!”与会文武深受感动,纷纷表示与城池共存亡。

    散会之后不到三刻钟,博凉城西边小门冲出一支队伍,方明总督带着妻儿老小、细软盘缠浩浩荡荡百来人朝着南边跑了。

    之后被抓的总督接受询问时也振振有词:“我以父母之恩待他们?我是孤儿!我父母也是丢下我就跑了!”

    不得不说,这三个“我”也当得起有理有据。

    总督跑路的消息如同一个来自坏肠胃的屁——悄无声息、臭不可闻、迅速蔓延。

    文武官员一方面震惊于总督的动如脱兔,一方面又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早知道还去开什么破会,有这功夫都已经到南边的丰平城了。

    于是整个博凉城如同泄了气的猪尿泡迅速干瘪下来。平日行人如织的城中大街如今空荡清冷,房屋虽然还错落有致的安然陈列,内部却早已经人去楼空,成了一个空架子。

    李巡没有逃。

    李巡是博凉城后勤司司长,放在平日里这官虽然不算小,但也绝说不上大。头上有总督,副总督,监察长官等等大人们坐镇,李巡无论如何想不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拍板。

    李巡知道那些大人们都跑了,内心甚至还深表理解。毕竟平时大人们兢兢业业,给自己挣了个家大业大,如今战事将近,眼看这许多财富都要化为乌有,放谁身上都舍不得。

    于是李巡拍了拍衣服下摆,左手拿着总督印信,右手拿着统领兵符,在博凉城门口召集了所有将领兵丁。

    一番清点下来,情况似乎还不至于太糟,除了三千兵丁之外,居然还有两个副将没跑。

    天元国自开国以来一向武运昌盛,开国皇帝辛立还身兼大元帅之职。

    可是延续到第四代皇帝辛仁怀时,闹出了一场武将拥兵自重的戏码。东南军统领丁德满带兵四十万,说是朝中有奸臣,要清君侧。

    要不是当时的西北军统领江云歌和中央军统领罗布前来勤王,可能天元国的国祚就就此打住了。

    从此以后继位的皇帝们一个个都特别害怕武将,不是裁军就是削权,一直到今天为止,武将见同品级的文官就小三级。

    李巡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后勤司长,但实实在在是两个副将的上司。

    两个副将一个叫南锦,一个叫雷霄。

    南锦三十来岁的样子,生得虎背熊腰,一脸似钢针般的胡子,整个脸庞棱角分明,看上去就是条精明干练的汉子。

    雷霄样子年轻,似乎不到三十。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脸庞是不似军人的秀气,要不是身着银盔银甲,李巡还当他是自己后勤司的账房。

    但李巡马上就会知道,这两个都不是正常人。

    南锦从军前做的是无本的买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能止儿夜啼的狠角色。倒不是说他用了什么残忍手段,反而在草菅人命这方面一直建树平平——大多被劫持的商旅都能留下性命。但几乎每个被放回来的人都神情木讷,手脚微颤。严重的甚至时不时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每当被问到他们究竟遭到了何种摧残时,他们都紧闭双眼、紧握双拳、摇头叹气,是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终于在群众反复的关切下,一位平时颇有胆气的商人运了三回气,捏着嘶哑的嗓子咬牙切齿道:“那个南锦!他,他,他哪里是土匪贼人?他就是人形苍蝇!”

    南锦的确是个话痨碎嘴子。被劫持的商旅行人一开始遭遇打劫,为了保命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时间长了就发现,这位山大王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命,只是格外热衷于和他们攀谈。

    最初几位“俘虏”心底里是格外高兴的,大王那么健谈,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兴许和他聊高兴了就把他们放了。

    但逐渐地他们发现,这位大王的谈性之绵长,话题之宽广,内容之重复都堪称旷古烁今。

    终于在七天七夜的“促膝长谈”后,南锦大王大发慈悲把人都放了——很有可能是因为,已经没有人能保持清醒的神智来陪他聊天了。

    我们很容易猜到,南锦最后是被手下绑起来投诚送官的。

    甚至在博凉城官军接手这位大山贼的一瞬间,押送的前手下们都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呜咽声,他们闪亮的眼眸中焕发着对新生活的渴求。

    对接的军官一边感慨着终究是人性本善,一边把投诚的匪盗收了编,成为了吃皇粮的一份子——冲着那赤诚的眼神,军官都觉得应该给他们一次机会。而南锦,似乎可以和地藏菩萨长久的唠嗑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南锦和当时博凉城守卫大将进行了一番攀谈,让这位惜才的中年军官相信,自己是一个值得重用的人才。

    除去话痨,南锦的确是个人才。在解绑之后,他当场表演了一套枪法。一条七尺长枪被他使得寒芒点点,银光阵阵,让人恍惚间觉得他就是战神。

    这让博凉城大将惊为天人,一拍大腿大喊一声:“好!”这声叫好算是把南锦的命留住了。接着大将发令,任命南锦为自己麾下小队长,统领从山上投诚而来的旧部跟随自己征战沙场。

    手下们人都傻了。

    据传说任命消息传下来的当天,那帮手下有五个趁着天黑跑了,跑一半被巡营的士卫捉了回来;有两个找了一棵歪脖子树想要彻底解脱,被发现及时救了下来;更多的是跑到大将帐前抗议,要求调换到其他小队去,被营里的军法官们抓住,一人挨了一顿板子,然后又被丢回南锦小队里。

    南锦知道了也不生气,乐呵呵的把人召集起来开会。

    “你们嫌我烦我也知道,可你们跟着我现在好歹也捧了公家的饭碗,每个月三块钱的军饷拿着,每天三顿饱饭吃着,有什么不好的?”

    “我还听说有人闹上吊来着?怂软蛋!死在树上还不如拿命去抢功名。反正你们也不想活了,上了战场嗷嗷叫着去拼命,死了你们如愿,活着还能升官领赏钱。”

    手下们觉得这番高谈阔论还算是一句人话,绝望了的心思也逐渐活泛了起来,等听到南锦大王——不,南锦小队长开始滔滔不绝要大谈自己“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的高贵品格时,纷纷作鸟兽散,开会的营帐瞬间只剩下南锦这一个光杆队长。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南锦咂咂嘴,也只好自顾自的睡觉去了。

    也不知是平日里训练有素还是南锦的那番谈话起到了作用。以后的几次作战中,南锦小队在战场上一个个梗着脖子瞪着眼,不要命的往人堆里冲,凭着惊人的气势和滔天的杀意连战连捷,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钢铁之旅。

    之后守城大将亲赐小队番号“南字班”,南锦也慢慢升为了副将。只是平日里大将经常躲着南锦——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

    雷霄的副将是用他一身的本事换的。

    他的刀叫朱雀,他的刀法叫追光。

    有人曾经评价雷霄的刀法“他想要砍了你的头,只需要眨眨眼的功夫。”他的刀法一起手就是银光泼洒,势如闪电,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直取要害。

    雷霄年幼时家境称得上很不错。父亲雷万兴长袖善舞、经营有方,把家里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可是这钱一多,就招惹了一帮眼红的宵小之辈。

    某天夜里,雷家大宅里火光冲天而起,一帮蒙面匪徒冲进院子里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雷万兴夫妇被乱刀砍死。雷霄眼看也要被匪徒一刀结果性命。

    这时忽听门外一声雷霆般大喝:“杀人放火就不怕天谴吗?”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冲进火场,先是一刀砍翻了匪首,接着刀光片片,气势如万马奔腾,余下的贼人似秋风中的落叶霎时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好快的刀。”这是雷霄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再仔细看去,救他的是一位老人。这老汉看上去快七十了,须发皆白,身形佝偻,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使出那惊天刀法的。

    老头看了看满地尸首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雷霄:“你先去警卫队报警吧。”说完就要迈步出门。

    雷霄扑腾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说:“恩人大德我雷霄一辈子铭感在心,现如今我双亲遭难,我孑然一身,恳请恩人收留我,我愿拜您为师,一生侍奉您左右。”

    老头转过头来又仔细看了雷霄一眼,走过去扶他起来,顺带摸了摸他的胳膊、胸膛,低吟了一句:“倒也算是块好材料。”

    雷霄知道他是动了收徒的念头,再次跪倒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受徒儿跪拜。”

    老头捻了捻胡须笑道:“也是个有眼力劲的好孩子,行吧,我就收了你做徒弟,你先把家中事情处理好,安葬好双亲再来找我,我这十天半个月都在城中酒馆。”

    雷霄又一拜到底说:“师父在上,徒弟料理完家事就来寻您。”抬头时,那位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人再次见面已是十天过后,老头带着雷霄出了城,一路走走停停来到离博凉城外五十里地的一处小村落。

    “为师叫屠磨,一辈子到现在就收了你一个徒弟。那天正好路过你家顺手救了你,也算是我们师徒的缘分。从今后你就跟着我练刀吧。”

    从此雷霄跟着屠磨从基础开始,一练就是十五年。

    直到有一天屠磨把雷霄叫到自己跟前对他说:“你比我强了,可以出师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雷霄习惯了在师父身边的日子,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要是没有想好,师父建议你去当兵,在战场上见见血才能让刀法更强。”屠磨说完取出一把刀和一本书卷。

    屠磨把刀递给雷霄说:“这是朱雀刀,跟着我许多年了。我老了,这刀可不会老,我把它交给你,你以后再交给你徒弟,就当做一个传承吧。”

    雷霄接过朱雀刀轻抚刀背刚要道谢,屠磨又把书递了过来:“这本书写的是你平时练习的刀法,叫做追光刀法。追光追光,讲究的就是快,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我这辈子没能做到,希望你有一天可以追到光。”

    雷霄拿着这两件东西心中感慨万分,和师父一起居住的这十五年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也算相依为命,从感情上来讲他已经把屠磨当做了自己的父亲。

    雷霄向着师父跪倒外地说:“师父您放心,我定不辱师门,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屠磨宠爱地看着雷霄说:“以后师父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师父再送你两个字。一个是忍,遇事不要冲动,能忍则忍。第二个是狠,一旦动手,力求一击毙命,不要留下后患。你记住了吗?”

    雷霄回答:“是,师父,我记住了。”

    屠磨点点头:“好,你去吧,今后多多练功,凡事小心,丧良心的事做不得。”

    雷霄给师父又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出门,离开了小村庄。再然后就到博凉城参了军,一直到今天。

    李巡看着眼前的兵马将领思忖着:“这仗要怎么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