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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醒早,陆幽亲自乘坐内侍省的马车出了诏京城,来到回鸾岭畔的集仙寺。
寺庙早几日就接到了知会,已经帮叶月珊收拾打点,做好了回宫的准备。
算算日子,叶月珊已经怀胎三月有余。所幸由于冬衣宽厚,尚且未有显怀的迹象。
马车抵达寺前,并没有任何的寒暄招呼,只是将叶月珊接上,立刻调头返回紫宸宫。
颠簸动荡的马车内,陆幽端坐一侧。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犹豫了好一阵子,却只轻轻地喊出一声“姐。”
叶月珊则回报以明艳的笑容。
“你看,我没有说错的,他果然会来接我。”
“……可这真是一件好事么?”
陆幽依旧忧心忡忡:“瑞郎的姐姐是赵暻正妻,现如今已是当朝皇后。就算你进了宫,难道还指望着唐家人把这个皇后的宝座让给你吗?”
“谁说没有这种可能?”
叶月珊整理着自己的衣袍,又伸手轻轻拢着这一个月多来,慢慢蓄起的那一层短发。
“唐曼华这太子妃也已经做了许多年。却没见她生下一男半女来,恐怕是先天就有什么难以孕育的疾病。我若是诞下了皇子,皇上自然会有主张。”
“你当真以为事情会有那么简单?”
陆幽叹息道:“赵暻心里怎么想的,我也许不如你清楚;但是唐家那边,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昔日曾经迫害过的官员之女,挤走他们已经到手的皇后之位?”
“因为唐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我就应该退让?”
叶月珊瞪着陆幽,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佐兰,虽然我承认你与唐瑞郎之间的关系,但不意味着我遗忘了唐家的所作所为。当年……他们夺走了我们的爹娘,让我们颠沛流离;难道说如今,还要因为他们而将我已经唾手可及的幸福拱手相送?”
“如果那是真正的幸福,我会不惜一切支持你去争取。”
陆幽俯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可如果那只是飞蛾扑火的陷阱,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你不是我,永远可不可能知道我的感受。”
叶月珊挣动两下,终是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佐兰,我只求你,不要因为唐瑞郎而忘记了自己是谁,反而站到了唐家这边。”
“……我怎么会呢?”
虽然那只是叶月珊的一个假设,可是陆幽却仿佛已经遭到了误解,忍不住地感觉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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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之间,一行人已经进入了紫宸宫。马车换成舆轿,一路往西,继续朝着掖庭宫前行。
叶月珊暂时被安置在掖庭宫的开襟阁,正是当年那个养大白猫儿的罗昭仪的居所。如今的罗昭仪,倒是已经被打发出宫,一辈子做尼姑去了。
与昔日的东宫相比,掖庭宫与内侍省显然更为贴近。
陆幽将姐姐安顿下来,又简单交待了一些日常所需注意的事项。他正准备离去。外头忽然来了一位传信的宦官,通报说皇后唐曼华驾到。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陆幽与叶月珊对视了一眼,改变主意留了下来。
推算起来,这也还是陆幽第一次与唐瑞郎的姐姐见面。眼面前缓缓走进来的这位女性,眼角眉梢的确有些唐瑞郎的影子。论容貌则可以称得上是“端丽大方”,是那种一见就令人心生尊重的类型。
皇后驾到,陆幽与叶月珊急忙行礼。
唐曼华示意二人免礼,三人一同在明间落了坐。宫女上前请完了茶,堂下便是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出声说半句话。
最后还是唐曼华轻笑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本宫听闻开襟阁今日要迎来一位新主人,特意过来看看。此刻一见,妹妹倒端的是国色天香,也难怪皇上要时刻挂念在心了。”
得了夸赞,叶月珊却也不敢舒展眉目,愈发谦卑地回应道:“皇后娘娘过奖了,臣妾方才从那集仙寺里出来。此刻污颜断发,实在羞愧难当。”
唐曼华亦微微点头道:“这些日子,你在寺庙里受委屈了。既然入了掖庭,那就由人好生将养。对了,本宫这里还有个滋补生发的方子,你让宫里的人照着去调配、按时服用,蓄发之事也可省时省心一些。”
叶月珊谢过唐曼华,接下方子。屋子里又静默了好一阵子,却还是唐曼华悠悠地叹出一口气。
“本宫听闻,你的父亲乃是前任都水使者。家道没落的因果原委本宫倒也了解过一些……那朝堂上的事,我们无法干预插手,然而一旦入了这后宫,你我便是情同姐妹。希望妹妹不要心存芥蒂,本宫也绝不会因为那些旧事而为难于妹妹。”
叶月珊闻言,急忙低头示弱道;“皇后娘娘宽厚仁爱,臣妾感激不尽……其实臣妾心里也明白,皇上之所以眷顾于臣妾,正是因为臣妾出于衰旧之门,无法同皇后娘娘您比拟分毫。请娘娘放心,臣妾定会恪己守礼、安分度日。”
“你也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唐曼华摇着头,将目光缓缓地从叶月珊的身上移开,扫过陆幽的脸庞,最终望向堂外的庭院。
“衰旧之门,亦有衰旧之门的好处。有的时候弱既是强;唯有失去才能够得到。唯有懂得这个道理,方能在这方天地之中,保持一份平常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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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之后没过多久,叶月珊就被封做了淑妃。
虽然她曾经是废太子赵昀的女人,但是消息一出,朝野之中竟然无人敢于反对。这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那些贵胄高官首级还悬吊在明德门楼上,又有谁会冒着忤逆赵暻的风险,去得罪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另一方面,叶月珊身怀有孕之事,始终都处于保密的状态。
赵暻从太医局里特别找了一名女医过来开襟阁,为叶月珊保胎。而陆幽也借着近水楼台的便利,时不时地溜到开襟阁去探望姐姐的状况。
时间又匆匆过去了几日。在大雪节气到来之前,诏京城里落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这天午后丽藻堂内,陆幽正手捧暖炉被唐瑞郎抱在怀中。紫宸殿的当值小宦官忽然传信过来,说打柳泉宫里来了一位使者,把皇上愣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使者说,端王赵晴,死了。
死了?
陆幽打了一个寒噤,与唐瑞郎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刻出了内侍省,往紫宸殿赶去。
到了紫宸殿内,只见好端端的大殿上又是一片狼藉。满地的奏章字纸,花瓶摆设碎了一地。
所有这些狼藉之中,赵暻红着眼睛坐在龙椅之上。陆幽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的模样,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往四下里张望。
只见距离赵暻五六步开外还站着一个人,这人陆幽倒也认识——不是别人,正是那名端王府的“亲王友”杜雨愁。
杜雨愁此人,陆幽见过的次数不多。然而印象中的杜雨愁,与此刻眼中的这个风尘仆仆、魂不守舍的男人简直大相径庭。
不需要费劲去猜想,陆幽知道让赵暻与杜雨愁如此失态的人,只能是赵晴。
赵晴是一天前的正午时分“死亡”的。更正确地说,他是在那个时候从柳泉城中的桥上,纵身跳进了河道中。
隆冬时节的河水并不充盈,水流的速度也十分和缓。然而尽管杜雨愁立刻跟着跳进河里,可是无论他几番搜寻,都始终一无所获。
紧接着,柳泉宫的侍卫、城中所有水性好的人都被召集了起来。
不止是桥下的这片水域,附近河道、乃至柳泉城的大小池塘都被仔仔细细地进行了打捞,结果却一无所获。
赵晴就像是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痕迹不留。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赵晴已经死亡,尸首或许沉入淤泥,几日之后才会浮起来。但是杜雨愁却说什么都不肯相信。
在用尽各种方法之后,他唯有前来诏京城,向赵暻求援。
这天黄昏,赵暻派出的禁军就抵达了柳泉。城中的所有城门都被封锁,河道拦堵,地上与河里都开始一寸一寸的搜查。甚至城外近郊的野林、寺观和水路都没有放过。
搜查前前后后竟然进行了七日,期间倒是找出了不少藏匿于民间的逃犯和余孽,然而端王赵晴依旧下落不明。
十四日后,诏京与柳泉城都又分别落了一场大雪。河道里的冰越结越厚。紫宸宫里为端王赵晴办了一场衣冠葬礼。然后,经过赵暻的首肯,皇后唐曼华将小世子赵戎泽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依旧世袭了端王的封号。
不知不觉中,这波涛壮阔的一年,又接近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