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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绻缠绵持续了几乎一夜,*浓时,锦被如蒸。
几次三番下来,最初一触即发的快感已经归于平缓;随之而来的,是如醇酒那样厚积而薄发的厮磨。
陆幽的头脑昏昏沉沉,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想。他浑身上下汗出如浆;腰腹与双腿紧绷,只能在起伏之中不时颤抖几下。
瑞郎一直低声央求着,想要听一听他愉悦之时的气息。可他却始终将牙关咬得死紧,连一点儿喘.息的声音都没漏出来。
并非不愿,而是情至深处,已然失声忘我。
这一番纠缠,忽而就到了鸡鸣时分。
当最后一潮极乐恍惚退去,陆幽已然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了床榻之上。
好在唐瑞郎没有继续作妖,只在他耳边低声咕哝了几句爱语,就起身出门打了水来,为他擦拭。
陆幽浑身酸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由着瑞郎侍弄。也不知被摆弄了多久,就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这是纯粹而深沉的一觉。薄薄的青色帷帐,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烦恼与忧愁。
当陆幽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掀起帷幔,看见得却是午后的暖阳,斜斜地照进了屋内。
他慌忙披衣起身,胡乱挽了一把头发,骑马赶往诏京城西面的金光门。
到了城门口,只见人迹寥寥。地上的马蹄印痕依稀可辨,然而饯行美酒的余香却是随着桃花瓣一起,被东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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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一别,乡关千里。纵起百尺之高楼,亦眺望不见。
大军越往西行,传回诏京的消息就越是陈旧。一日、两日、五日……每过一天,兵部收到的信报便会延缓两日。
如此一直捱过十四个昼夜,陆幽终于听说七天之前,各路大军已于剑南道殷山军镇集结完毕,即将开拔前往甘珠岭。
若无意外则就在这几日间,一场暌违数年的西南鏖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天佑大宁,天佑瑞郎!
担忧之余,陆幽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时务。他一面留心着鹤羽殿的安危,一面继续监视赵暻起居,以及御史台的风吹草动,实在忙得有些分身乏术。
所幸这阵子西南的战况一日两报、巨细靡遗;而且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大宁军队发动奇袭,攻鬼戎于不备,短短三日之内就解了甘珠岭之围!
战报一至,朝野振奋,陆幽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暗自欣喜。
这之后陆续又过了七八日,边疆捷报频传——唐瑞郎率领大军乘胜追击,将鬼戎往西逐出四十余里。失守三城中的汉眉城得以收复,而吴声城和吉节城的回归似乎也指日可待。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军西进的脚步却戛然而止。
就在进攻吴声城的前夜,唐瑞郎命人传回战报一封,称全军将留在吴声城内休整,并请求粮草以及兵力支援。而请求援助的理由则是:鬼戎退兵太过迅速,恐有“诱敌深入”之诡计。
消息传至诏京朝堂之上,景徽帝尚未开口,便已有江启光等人上书反对。江启光更是提出:当朝兵力重点戍防于西北边陲,如若大肆调动,唯恐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此话一出,唐家等人自然据理力驳。双方正在朝堂之上论得不可开交,西南前线突然又传来急报:汉眉城内守军变节,鬼戎趁机反扑,大军腹背受敌,被困于吴声城中!
变生肘腋,各种争议戛然而止。
直到这时,才有事后诸葛称汉眉城内军镇总管乃是萧友乾同党——如此看来,萧家的残余势力甚至可能已经西出边塞,与鬼戎沆瀣一气。
瑞郎关于请求驰援的要求终获应允,然而推算起来,增援的军队从调集开拔到抵达前方,至少还需要六七日。
边疆战事,急于星火。前后夹攻之下,大军是否还能坚持到增援到来?
没有人知道答案——因为传递战报的驿路被断,就再无消息从吴声城中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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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寂寥音信绝,寸心争忍不成灰?
自从汉眉城倒戈之时起,陆幽就再没有过一日安睡。
尽管他依旧料理着内廷诸务、监视着朝堂动向。可是以往做这些事,他总是游刃有余;而如今的他,却焦头烂额。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真正放下手里的一切,去全心地关注南疆的战事——因为一旦得闲,他就会忍不住去胡思乱想。
也许这一时、这一刻,唐瑞郎正肃立于吴声城墙上,看着城外乱军压境,大敌当前。
也许这一时、这一刻,唐瑞郎正银甲戎装,身先士卒,所向摧陷。
也许这一时、这一刻,唐瑞郎已然蹈锋饮血,裹尸马革……
…………
每多想一点,陆幽就会心乱如麻。甚至就连夜间,他也总是会梦见唐瑞郎一身血污,默然无语地伫立在自己面前。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想过效法当年的戚云初,不顾一切地赶去寻找心爱之人的踪迹。
可惜他还有理智,明白自己总归不是戚云初,而赵暻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惠明帝。
诏京城里,有太多太多的利害关系,不可以被放下。
无奈、焦虑、悲伤、愤恨……
日子就这样在煎熬之中一天又一天地度过。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这一切仿佛全都成为了毫无意义的事。
就在陆幽变得越来越沉默和阴郁的时候,传来了景徽帝决定去辟雍讲学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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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雍,在务本坊国子监内。庑殿重檐,是一座气势恢弘的四方大殿,伫立于圆形水池之上。
自大宁开国以来,历任天子即位之初,都会来到这里讲学,赵暻自然也不能例外。
吉日的早晨,莲实色天空中飘着濛濛细雨。
伴随着承天门两侧庄严肃穆的钟鼓声声,务本坊长年紧锁的北门缓缓开启。
卤簿仪仗在前方先导,王公大臣殿后相随,国子监官员监生沿途跪迎,一路浩浩汤汤,簇拥着景徽帝赵暻步入孔庙。
祭奠过至圣先师,赵暻便正式入了国子监,于彝伦堂内换上衮服,步入辟雍大殿。
从紫宸宫到国子监,作为内侍少监的陆幽,全程随侍君侧。表面上看,他始终心无旁骛。然而他此刻的心情,却并无人知晓。
毕竟,这里是他梦想开始和陨落的地方。
辟雍大殿正中的龙椅之上,赵暻端坐讲学。
堂下监生三千,俱是一成不变的青衿袍服。只是陆幽仔细端详,却再也无法找出当年那些熟悉的容颜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陆幽一时感慨,再无心思接着聆听。他便悄然退下,独自走到大殿之外。
日往月来,时移世易。然而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依旧还是记忆深处珍藏的静好模样。
陆幽缓缓走过当年苦读的丽明堂,走过挂牌点卯的维亨堂,走过那座曾经起过冲突的膳厅……望见了与唐瑞郎初次邂逅的那座敬一亭。
麟阁依旧,松柏常青。只是当年那个坐在亭子里,朝着他亲热微笑的英俊少年,却生死未卜。
瑞郎啊,瑞郎,生当复来归,生当复来归……
陆幽心中又是阵阵纠痛,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胸口仿佛被一丛荆棘紧紧堵着,按也按不下、拔也拔不出。就这样,无可奈何地几近于绝望着。
不知不觉中,松柏树林已经到了尽头。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陆幽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昔日居住过的小院前。
只见昔日洁净粉墙的已是晦暗斑驳,木门紧闭,落着一道广锁。看起来许久未曾被使用过。
这自然难不住陆幽。他稍稍犹豫了片刻,便轻盈地跃入游墙。
只见墙内小院之中,野草横芜,檐下蛛网罗织,一派萧瑟颓唐的荒凉。
陆幽心中却瘙痒起来,不由得紧走了几步,推开了住过的那间屋门。
伴随着木门轴“吱呀”的转动声响起,一些霉腐的枯旧气息扑面而来,又似乎有虫鼠四散奔逃的声响。
然而这些小小的破败、衮衮的尘土,却掩盖不住那仿佛被时光所遗忘的奇异景象——
桌椅橱柜,一如昔年摆设。桌案之上,烛蜡滴滴,全是挑灯夜读留下的痕迹。靠墙边甚至还倒着个青瓷净瓶,正是当年插着雪白栀子花的那一个!
…………
一切的一切都恍如昨日。甚至仿佛下一个瞬间,那个小小的叶佐兰,就会掀起那方已然褪了色的布帘,抱着一叠书本,从内室里走出来似的。
陆幽忽然害怕起来!
他不敢再触碰任何东西,他生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一直静默了好一阵子,他终于努力平缓了呼吸,放轻脚步走进了内室。
那张对于叶佐兰而言有些过大的床铺、那张曾容得下叶佐兰与唐瑞郎抵足而眠的床铺,如今看来竟是如此的狭窄和简陋。被褥上蒙着一层飞灰,已然看不出当年的颜色。
陆幽走到床旁的橱柜前,颤抖着手将橱门打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叠叠朴素的衣袍。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件,用指腹细细地摩挲。那上面满是母亲亲手留下的针脚,朴素而齐整,全都是满满的、无言的温柔。
十五彩衣年,承欢慈母前。母亲、母亲,您不知道,孩儿有多想念您……
陆幽哽咽失声,扶着衣柜静默许久,这才重新将柜门关好,又走回到床前。
这一次,他在床头边上跪了下来,取出防身短刀,开始挖掘床下的夯土。
一下两下、十下二十下……
沉寂了数年的夯土再一次被扰动,慢慢地显露出一方不甚起眼的木头匣子。
陆幽取出木匣,坐到床沿上。他将匣子放在膝上,推开匣盖。
随着铜质搭扣清脆的开启声,当年,他亲手放进去的“宝物”终于重现天日。
那是厚厚的一叠书信,清一色的碧云春树笺,可唯独只有最上面的那一封曾经被细细地撕碎、又重新粘裱起来。
“碧云春树好颜色,红染桃花……艳芳泽。”
陆幽的手指颤动着,轻轻抚上这曾经被撕成千片万片的碧云春树。抚过上面那些自己曾经读过千遍万遍,到如今依旧倒背如流的文字。
「佐兰,虽然人们都说‘见字如晤’。然而此刻,我却忍不住要嫉妒这张小小的纸笺,能够与你对面相见。
「或许你会觉得,我此刻所说的一切,不过只是年少轻狂。但我却无比遗憾,不能更早与你相识。这样,我们将有更多的时间,彼此相知相扶,甚至白头终老……」
相知相扶,白头终老。
我们好不容易越过了重重阻挠,摒除了仇视和成见,坦诚了彼此的心意,可如今……你却又在何方?
一直苦苦压抑的情绪,直到这一刻终于难以遏制。陆幽几乎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