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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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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试好比是一个水池子,难度低,池子里的水就浅,难度高,池子里的水就深。在池子里是浮是沉,全看考生的水平。最怕就是夜钧寰这样的,水平一般般,又分不清池子的深浅,常常浸没在浅池子里挣扎。

    初一的数学科组不知道抽什么风,将初二前的那场期末考卷子出得特别难,乃至于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一班只能拿到八十四的平均分。考完数学时,同学们走出考场,各个面面相觑。而夜钧寰秉持惯有的心急,看题心急,计算也心急。除去原本就不会做的题,还多算错两道大题的结果,落得个六十一分的分数,只再往后退一步就掉进不及格的悬崖下去了。

    “你第七题选了哪个?”

    “A。”

    “A?不是C吗?”

    “啊?我选了B。”

    “这题肯定是选D的,草稿我全都做在卷子上,你们自己看。”

    “不对啊,你这里八乘八怎么等于七十二?”

    “啊?不会吧?……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对数学答案的环节硬是变成拍卖现场,每个人给出的数字都不一样,这样的争论没能持续几天,答案一放出来后,全班就如盖了棺一般寂静。夜钧寰拿到成绩时依旧平静,简单地瞄了几眼,就把卷子塞进了书包。然后一只手用拙劣的指法转着笔,一只手托着腮发呆。

    “塞那么快干嘛,多少分?”

    同桌说着就想把手伸进夜钧寰的书包,钧寰用脚一踢,书包顿时把原本也只是微微张开的嘴闭得紧紧的。

    “看啥,六十一分。”

    “六十一分?你考试在睡觉啊?”

    “什么睡不睡的,平均分也才那么点,我看错加算错几道题,低分不是很正常?”

    “低分你还这么淡定。”

    “我不就平常那样……不淡定我能干嘛,现在跑到走廊跳下去吗?”

    “这里才二楼,跳下去你也摔不死。我记得你之前还会因为分数没我高抓狂。”

    “那是因为,我,什么都比你高分,就英语,比你低,然后,总分就比你低了,我想讨回个公道而已……你多少分啊?我看看。”

    夜钧寰拿起同桌桌上的卷子,七十三分,那个阿拉伯数字三很明显是由二改过来的。

    “你不也没到平均分。”

    “又不是中考,无所谓,再加上我家里人不管我。”

    “初一还没过你就想中考是吧……”

    袁音舜说的没错,考完试以后的时间理应是轻松的。一整天同学们不想听课,老师也不想讲课,时间就是这样被班上同学聊天聊过去的。

    “你回家干嘛,看书,还是干嘛?”

    “玩手机,考完试谁看书。”

    “手机,你不是玩电脑的吗?”

    “手机是手机,电脑是电脑,而且这几天我爸在家,我一开电脑,他就像捉鬼一样盯着我,我还是不玩的比较好。你呢,找柳笙言聊天?”

    自从那天中午开始,袁音舜一直用“滚”来回应一切有关柳笙言的话题,可越是这样简短的回应,就越显得可疑。夜钧寰觉得音舜一定在逃避些什么,这种似是而非的表现令钧寰十分抓狂。

    夜父在客厅看电视,夜钧寰回到家照常门一锁,把自己关在房间。“七旬老人竟是两位幼儿园小朋友的生父?”手机上的这条新闻标题着实将钧寰吸引住。人在专注于某一样事情时,总是会放松警觉,钧寰看手机入了神,连夜母回来的开门声都没听见。

    “你躲在里面干嘛?出来,开门!”

    夜母大力地拍打夜钧寰的房门,钧寰新闻看到一半,还没从采访现场走出来,对夜母的叫唤声无动于衷。但随之而来的掏钥匙声响将钧寰从手机内扯出,枕头正被自己枕在背后,一时间没有一处合适的地方藏手机。钧寰急中生智,迅速把手机的音量调为零,然后塞进自己的裤子里。

    “叫你开门你不开门,躲在房间里面干嘛?”

    “刚准备穿鞋去厕所。”

    夜钧寰刚从床上站起来,手机就滑落到大腿处。钧寰的想法是用力地让双腿夹紧手机,碍于太瘦,大腿上肉不多,这一操作变得很困难,到最后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走路方式走去厕所。“一个在看电视,一个在我房间,应该没注意到我身上来吧。”钧寰坚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手机藏到了装厕纸的金属盒子里。夜父夜母的房间里自带一个厕所,因此外面的这个厕所实际上已成为钧寰的御用厕所。出来客厅时,夜母把自己书包里的东西倾倒在地大半,手中拿着的正是今天刚发的那张数学考试卷。”

    “考试成绩出来了,为什么不拿给我看?”

    “你没跟我说啊。”

    “数学六十一分,再低两分就不及格了,你还要不要读书的。”

    “平均分也才八十多分啊,说明班班上的其他人都不是很高分。”

    “别人都是八十多分,你才六十分,为什么?”

    “我有两题算错数了。”

    “是啊,算错数,怎么不见别人算错数?”

    “我怎么知道,考都考完了,算错数我能怎么办。”

    “我看我是对你太好了,读书读不好,顶嘴倒是很厉害。”

    夜母直接给了夜钧寰一巴掌,钧寰的脸马上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我都跟你讲了不会读就不要让他读。”

    “是啊,夜钧寰,你的学生生涯就到今天为止了,从明天一大早开始,就跟着你爸去开裆口。”

    夜钧寰心里面很是委屈,这一次虽说是考差了,又不代表以后都会考差,凭什么自己的学生生涯就到今天为止了呢?不过钧寰没有继续回应,也想不到该回应些什么,只知道鼻子酸酸的,面颊痒痒的,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地板上明显能看到钧寰的脚前湿了一大块。

    “哭什么,我都说了,给了你机会好好读书,是你自己没有珍惜这个机会,现在就只能没书读,听见没有?”

    夜父夜母骂完一阵后便又出门了,夜钧寰抽泣着,整张脸像地球一样,湿的地方多,干的地方少。钧寰就是这样,呆呆地站在那,不知道站过去多少时间,等再次挪动两条腿时,仿佛能听见关节摩擦所发出的咯吱咯吱声。泪囊内的泪流尽了,躺在床上,本应是哭无可哭。钧寰回想起夜母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的那个感觉,眼泪就又流下来了,虽然只有少许的几滴。

    夜钧寰很快睡着,又很快醒过来,时间是凌晨四点多,深呼吸时,喉咙仍会颤抖那么几下。钧寰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藏在厕所,于是摸黑起床,不敢开灯,不敢穿拖鞋,生怕制造出一丝动静。取走手机后,不留心让金属盒的盖子猛地降落,撞击盒身,铮铮的声音在晚上被无限放大,这一下可能吵醒了整栋楼的人。钧寰把手机藏到书柜的最里面放着,再拿来几本书作遮挡,蹑手蹑脚地躺回床上,心惊肉跳,久久不能重新睡过去。

    “还不起床,不用开工啊?”

    夜钧寰再次睡着的时间无限接近于夜父掀开他被子,叫他起床的时间。钧寰睡了一场不痛快的觉,醒过来时有点呆呆的,坐在床上用力揉搓着眼睛。

    “干什么,很困啊?干活就是这么早起床的,快点起来穿好衣服,弄干净你的脸和牙齿,然后就跟我去开档了。”

    夜钧寰当然是不想小小年纪沦为童工,可又没办法,此时违抗夜父搞不好又挨一顿打。于是穿衣服,刷牙洗脸的动作放的非常慢,似乎是想要尽可能拖延出门的时间。

    “你乌龟啊,还是蜗牛?去干活谁等你啊?”

    放在门边的一个黑色塑料袋被夜父提起,甩到夜钧寰手上。钧寰掂量了一下,塑料袋里的东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隔着袋子可以摸出是一袋牛仔裤。走出小区大门,没几步就是公交车站,天蒙蒙亮,这时节太阳在北回归线附近游荡,钧寰估计现在的时间是刚刚六点出头。不移时,远方驶来一辆公共汽车,应该是今天的首班车,车上互相推搡的多数人怀里也抱着黑色塑料袋,看起来他们和夜父要去到同一个地方。

    商场大楼前,聚集了许多人,这是夜父夜母口里档口的所在地。一路上有固定的早点铺,也有流动的早点铺,夜父把夜钧寰领到一家牛肉面馆,叫了一碗牛肉面。这面馆钧寰有印象,小时候来档口偶尔会在这里吃面。

    “你快点吃啊,吃完就上前面五楼找我,我先进去了。”

    夜钧寰没有理会,专心在看店里老板煮面。老板熟练地抓出一份子面,用漏勺盛着,滚烫的开水里简单去过十几秒,然后捞至碗内。再潇洒地夹过去四块牛肉,精打细算,不多不少,老板不会让你多赚他一块肉的便宜。钧寰吃面的速度也放的特别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刚吃第一口,觉得味道有些太淡,就往汤里点了几滴醋。再吃第二口,觉得味道还是淡,便继续加醋。钧寰便这样,吃一口面,加几滴醋,整碗面吃完下来,桌子上的那盅醋已经消失小半。

    走进商场,可以看到商场里的过道又窄又长,纵横交错,简直是城市里街巷的缩小翻版。过道两侧的档口数不胜数,每个档口很小,目测最大不超过五平方米。夜钧寰走迷宫似的,像醉鬼回家,摇摇晃晃好久才看见自己家的档口,夜母搬张小木凳,正坐在档口前。

    “你爸呢?”

    “他说先进来了,我不知道。”

    “坐我这里,把帐算一下。”

    “算什么帐?”

    “这里有数你不会看啊,帐都不会算,怪不得数学考试数都会算错。”

    夜钧寰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低头去看账本,账本的右侧有一列数字,最下面有“总数”两个字,加上两个点组成的冒号,看上去应该是要把右侧这些数字全部加起来。钧寰庆幸夜母算帐时需要用到计算器,虽说自己心算能力很强,此时既然有高科技工具可以代工,还是少费些脑子为好。

    “这是你儿子啊?”

    “是啊。”

    “今天不是要上学吗,怎么带他来这里玩?”

    “什么玩啊,他不喜欢读书,不就带他来开工了。”

    面对客人的提问,夜母回答的分贝很高,好像整个商场的人都知道夜钧寰来了一样。夜钧寰宣告自己社会性死亡,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如果没有,自己现场挖一个也行。

    “小码五十件,中码大码各一百件。”

    “记啊,客人说话你听不见是吧。”

    夜钧寰把纸垫在腿上,艰难记录下客人需要的货物。

    “诶,你看他字也写的这么丑,不知道在学校学了些什么。”

    “小孩子嘛,别说他这么多。”

    客人的话宛如一束晨光,夜钧寰觉得客人更适合当自己的妈,而夜母更像个无关紧要的阿姨。

    “把这个记下来拿去给你爸。”

    夜钧寰起身准备离开。

    “去哪里?还要跑来跑去几次啊,记完整个早上再去。”

    “拿去哪里?”

    “仓库啊,不然拿去哪里。”

    “仓库怎么走。”

    “这么大个人找个仓库都找不到是吧。”

    “你又没跟我说。”

    “真是猪一样的,等等中午收档了我带你去。”

    夜钧寰总结:夜父夜母每天重复的所谓看档口,就是在每天早上七点到中午十二点,坐在一个小地方发呆。其实看档口跟开便利店一样,有客人来才有活干,问题在于整栋商场少说几百间档口,人家凭什么就来你这?因此一早上能见到一个客人是一个客人,有些档主甚至都懒得吆喝,悠闲地坐在那玩手机。钧寰没学过打坐,呆在那一动不动五个小时,当中有好几次差点睡着,额头碰到膝盖,才因疼痛而多清醒一会儿。

    仓库离商场不远,说是仓库,其实也只是租了一个小间来存放货物而已。夜钧寰一走进仓库,一股浓烈的牛仔裤气味扑面而来,再加上天气热,仿佛是拿牛仔裤熬了一锅汤。“商场富一层二十七号。”夜父用透明胶在塑料袋上缠了一圈,拿油性笔写下这句话。

    “你过来就马上坐下啊,我干一早上的活都没坐。等一下你看这个地址把这包东西给客人送过去。”

    “富一层是什么意思?”

    “富一层就是地下一层。”

    “那不是叫负一层吗,胜负的负。”

    夜钧寰怕夜父不知道负数是什么,专门用了一个更加通俗易懂的词语,

    “做生意要赚钱,那个负不好听,你读书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夜钧寰奇了怪了,怎么任何事情在夜父夜母口中都能和自己读书拉上关系。怕夜父继续啰里啰唆烦人,赶紧抱起塑料袋送货去了。商场的地上有七层,地下只有两层,但状况与地上一样复杂。钧寰又是找寻半天,才把货送到目的地。

    “怎么是小朋友来送东西,老夜呢?”

    “他在仓库忙。”

    “这样啊,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呃,刚考完试,家里人让我来帮忙,不用上学。”

    “这么小就能帮家里忙,真厉害,来,请你喝饮料。”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

    夜钧寰内心很想要那罐饮料,但又担心夜父说自己乱买东西,想想还是算了。回到仓库,夜父仍在打包着货物,夜母站在衣服堆前看来看去,应该是在进行清点。钧寰靠在白粉墙上,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有些什么任务。

    “你没骨头啊,到处乱靠。”

    夜钧寰马上离开那面白粉墙,还掸了掸衣服上似有似无的灰尘。

    “东西送到没有?”

    “送到了。”

    “怎么样,做事累不累,要不要上学?”

    夜钧寰没有回应。

    “送到了你就先回家,自己搞东西吃,我们要忙到很晚才回来。”

    夜钧寰回到家,比起去上学,反而是多了半天的假期。钧寰打开电脑,义无反顾地玩起游戏来。夜父夜母晚上没有回家,第二天早上,夜父夜母也没来拉自己起床,继续去开档,这场罢课闹剧以这种方式收尾结束。钧寰还是背着书包照常上学去了,这天是散学典礼。

    “你昨天干嘛去了?”

    夜钧寰一回到学校就遭受同桌的审问。

    “没干嘛。”

    “没干嘛怎么没回来?”

    “有事。”

    “你别告诉我你是故意请假在家里玩电脑。”

    顺着同桌的思路,夜钧寰觉得这是个好想法。昨天夜母在卢老那替钧寰请假,理由是钧寰有点发烧。本来请病假是要提供医院的病历证明,钧寰生龙活虎得很,哪里拿的出手这种东西。好在是假前教育周,卢老自己思想上不重视,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钧寰把昨天自己没在时,所发的暑假作业一本一本装进书包,学习是累的,工作也是累的,要选择的话还真不好说。钧寰谨记孔圣人教诲,不敢轻易放弃学业,只好去吃前者的那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