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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白日里喧闹充满活力的长安城已经歇息下来,朱雀大街上,影影绰绰的走来两个人,一个人点着灯笼,一个人手持着铜锣。
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一边走还一边“咚——咚!咚!咚!咚!”的敲着,第一声慢,后四声快。
紧接着便传来一身吆喝:“寒潮来临!关门关灯!寒潮来临!关门关灯!”接着便又是“咚——咚!咚!咚!咚!”几声锣响。
随后整个长安城就零星的亮起了灯,似乎也响起了细细索索的声音,凝神细听却又什么也听不见。
约莫两刻钟,灯火亮得就更多了些,寂静的长安城中隐约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又过得两刻钟,就有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响起,然后便能看见一个人打着灯笼,引着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出得门来。
此时正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却有越来越多的轿子出现在朱雀大街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太极宫行去。
到得宫门前,太极门尚未打开,一个个身着绛纱袍,头戴进贤冠,脚踏青舄,腰缀印绶的官员下了轿,尔后便是相互的寒暄。
也有一些身着绛纱袍,头戴笼冠,脚蹬乌皮靴,身着佩水苍玉,手持仪剑的官员步行到了太极门前。
这身打扮的官员一个个气宇轩昂龙行虎步,立在那些相互寒暄的官员中间时,显得格外扎眼。
可是好像这些人反而不受待见,他们自己见面除了拱拱手外,并没有太多言语。
而那些四下寒暄的更是不去理会他们,他们也不以为意,一个个闭目养神。
这时宫中传来了阵阵钟声,一波声未平,一波声又起,嗡嗡余韵互为映衬,响彻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深秋时节,此时天刚蒙蒙亮,但长安城却因为这阵阵钟声而苏醒。勤劳的百姓已经开始逐渐出得门来,为了今日的生计而奔波。
此时太极宫沉重的朱红色的嵌着铆钉的朱雀门也缓缓开启,从内走出两个侍卫和一名公公来,这公公用尖锐的嗓音高声唤道:“卯时已到,请诸位大人进殿。”
门口的人们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鱼贯而入。
穿过长长庭院,经太极门,入太极殿,分左右站立。左边都是那些在门口互相寒暄的人,而右边则是那些闭目养神不怎么说话的人。
左边那列人极多,只好排成两股,而右边的却没几个。
此时皇帝尚未进殿,诸位大人便如泥木雕塑一般,双手持着芴板,低眉垂首恭候在原地。
忽然一声“皇帝驾到”,群臣才有了些许反应。尔后便是一声沉稳有力中正平和的嗓音传来:“众爱卿若有事,便速速奏来。”
第一个出声的是一个耳顺之年的老者,步履稳健,精神矍铄,出列躬身行了一礼,却是左丞相李纲李纪常,只见他道:“臣有本奏。”
皇帝道:“准奏。”
“臣以为,这宵禁之事,于全国各地,有名无实。多处官员奏报,百姓自发的组织夜市,见百姓谋生不易,不忍驱之。现天下歌舞升平,并无匪患,只需各地官衙安排人手在夜间维持治安即可,是故臣建议取消宵禁。”
话语一落,朝堂一片安静,就连李纲都有些诧异,以往不管自己说些什么,身后的右丞相苏秦总会上来反对两句,并提一下自己的看法,可是今日他却如老僧入定,丝毫没有反应。
皇帝赵祯显然也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望向他然后问了一句:“苏爱卿以为如何?”
苏秦出列道:“臣附议。”
赵祯见状,也是沉吟了片刻,决定相信丞相的判断,便道:“那便依李爱卿所言,取消宵禁吧!”
李纲躬身又是一礼,道:“多谢陛下。”
赵祯继续道:“还有何事,速速奏来。”
御使中丞刘峰从队列中侧跨出一步,躬身行礼道:“臣有本奏。”
“刘爱卿平身,准奏。”
刘峰谢过陛下后,道:“臣欲弹劾枢密院枢密使赵云!”
此话一出,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
刘峰却接着道:“我国与滕国的交易,素来由官府出面,严禁百姓走私。然而枢密使赵云,却目无法度,安排前亲卫统领李守义,假死脱离军籍,假意入赘渭城张家,实则走私滕国军械,其所图所想不敢想象,望陛下明察!”
此话一出,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上已是一片哗然,这话一出完全是想要了赵云的命。
而赵祯却不显得如何吃惊,反而很平静的问向赵云:“你有何话可说?”
而其实赵云,在顾燎大张旗鼓的往京城行进时,早有枢密院的探子把这事汇报给了他知晓。起先不在意,后来听人描述了驾车的汉子的样貌时,才又安排人手细细打探,心就猜想这应是李守义没错。连忙安排人手去救,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不过身居高位已久的赵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的。自认李守义早已身死,何曾想过居然还能听到他的消息,当时便察觉到应该是有人对自己不利,便安排樊辉出府去调查此事。
虽然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递到自己跟前,但自己却已有了心理准备,现在听到御史中丞刘峰所言,一下就明白事情的原委。
此时若是否认了李守义的身份,对方也无证据证明此人为自己曾经的亲卫统领,但若是否认了,他那孩子势必在自己府上待不得了。
略一思量,道:“李守义假死之事,我也不知,然而走私之言,纯属无稽之谈。既然是走私军械,那便当有物证。另外,李守义既然于渭城走私,当于渭城缉拿。为何渭城可以擅自出兵,越过汉国大半个版图却无一人知晓?而后却在京师南郊将人击杀,此类行为,若说是缉凶的职责所在也情有可原,但是否有越权之嫌?若渭城可私调兵将于千里之外而不用知会枢密院,此举可等同于谋反了。”
赵祯闻言,仍是面无表情,问了一句:“刘爱卿可有证据?”
刘峰忙道:“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因此并无证据。”
此时苏秦听见赵云将祸水引到了渭城县令米沛身上,那刘峰又不肯追击,心下虽然腹诽,却也连忙出列奏道:
“渭城地处特殊,原本县令就有权指挥军队行使治安之权,然担心渭城权柄过重,因此只驻兵两千且不置指挥使,统一由县令管辖。渭城县令米沛,不敢专擅,因此在出兵缉拿前曾着人通知于我,同时递上了物证,因此此事我是知晓的。”
此话一出,赵祯和赵云的目光都落在了苏秦身上。
赵祯问道:“物证可曾带来?”
苏秦道:“此为军械,不敢带入朝堂,已着人候在宫门处。”
此话一出,太极宫内只要不傻的,就都明白了今天就是在针对枢密院枢密使赵云。赵祯的目光有些冷,但是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眼神是针对苏秦,还是针对赵云。
赵祯道:“去传。”尔后身旁的太监便迈着小碎步快步走到宫门口,片刻后,双手捧着一个朱漆木盒,又迈着小碎步快步呈到赵祯面前。
赵祯打开木盒,取出来细细端详一番,道:“滕国的物什确实精巧至极,这弩虽未配箭都可看出不凡之处。”然后将头转向赵云,道:“龙骧你可有何话说?”
朝堂内诸人都觉得皇帝这是在问责了,然而苏秦却从这称谓中察觉出一丝不妙来。
赵云躬身行礼,道:“军械要成批次,才能成规模,哪有两千骑兵上阵打仗只骑一匹马的道理。李守义此人是否走私我不知,需陛下着人探查,但若是为我走私,必然要交至我手上。不然苏丞相家中若是买了什么东西,非说是给我买的,我该朝谁说理去。”
此话一出,赵云身后的那些人都哄笑起来。
也有人就在这朝堂之上叫嚷起来:“是啊,苏丞相那宅子必是给赵枢密买的!”
接着又是一阵哄笑。
他们都是武将,不擅于言辞,因此也不爱听文绉绉的话,赵云这通大白话直接说他们心坎里去了。
而赵祯见朝堂哄笑,面色一沉,还待嘲讽苏秦几句的武官顿时正好瞥见皇帝面色不善,重新老老实实的垂首站立,不发一言。
赵祯道:“赵爱卿所言不错,需着人调查此事,刑部胡臤何在。”
只见一个男子悄悄的用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帕擦了擦鼻涕后,出列道:“微臣在。”
赵祯道:“你着手调查此事。”
胡臤道:“遵旨。”
赵祯对着赵云道:“该多读点书了,你现在身有嫌疑,暂时卸任枢密使之职吧,一应事务由刘副指挥使暂领。”然后扭头对苏秦道:“苏丞相以为然否?”
这一瞬间苏秦冷汗都下来了,皇帝远近亲疏在朝堂上表现的太过明显,他要是傻他才听不出来皇帝是要他就坡下驴,于是应承道:“陛下所言极是。”
此事便算是暂时揭过了,不过赵云卸任枢密使一职的消息却是贴在了朱雀门外的布告栏里。关心朝堂政事的很多人都开始揣测起皇帝的意图来,例如永兴楼的二层雅间里,就有一群文人学子在那挥斥方遒。
“官家罢了赵云那厮的官了!”
“一群武夫,目无法纪,祸乱朝纲,官家这次做得好啊!”
“说的是,一群武夫懂得什么治理国家。居然也能立足在朝堂之上,问他今年赋税几何,人口几何,收成几何,他懂吗?”
“吾辈读书人辛辛苦苦十年寒窗,想到若是他日我金榜题名,居然要和这些粗鄙之人同殿为臣,吾心甚痛!”
“官家定是知道若想国泰民安,还需我等读书人!”
与此同时,退了早朝的赵祯,正在太极宫的后花园里散步,“你说,苏秦为何要设计赵云呢?”
身后跟随的太监连忙道:“奴婢哪懂这些。”
“是为了权,还是为了国?”
“毕竟他身为丞相,应是有他的考量,奴婢是不懂的。”
赵祯笑了笑道:“你懂你也不见得敢说啊,就你最是油滑。”
这太监也连忙赔笑:“是!是!”
赵祯继续踱着步,却是不再说话了。
此时李纲府上,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下了早朝后,回家第一件事竟是逗弄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身旁的幕僚看在眼里,却并不说些什么,只是在一旁静候。毕竟这耳顺之年的老爷子膝下一直无子,盼了这么久,在新纳了一房小妾后,居然老来得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那是人之常情。
逗弄完孩子后,才跟幕僚去了书房聊起今日朝堂之事来。“今日那苏秦应是失算了,没料到官家居然有意要保赵云性命。”李纲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只是不知官家是明白此事原委才保,还是为了给汉国留一个能战之将。”
幕僚道:“且不论官家心中如何想,就算此案能够坐实,赵云命肯定能保得住,只是此次这苏子季心中是如何想的?”
李纲道:“开国皇帝为了分宰相之权,设立枢密院,使得政权和军权分立。在此之前军令均是由右丞相所掌管,军令之权分出去后,右丞相的职权便一直在左丞相之下,我也揣摩不透他是否是为了这军令之权。皇帝陛下就算免了赵云的职,断不会裁撤了枢密院这个机构!许是他还有后手没发。”
幕僚点了点头,道:“也许是如此。”之后二人又就其他公务交流了下意见,幕僚便离开了。尔后李纲便又去后院逗弄起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