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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兴元年,小雪时节,尚未下雪,但天气已经变得很冷。
朱雀大街上,一位面色刚毅方正的中年人行色匆匆,衣着也略显单薄,但是看样式,竟是当朝的三品大员。鼻头冻得通红,隐隐有鼻涕垂下,和其身份相较,实是有些不成体统。
太极宫的甘露殿内,赵祯的卧榻上摆了一方小桌,桌上摆了个雕着双龙戏珠的铜制暖炉,殿内灯火通明。即使如此,赵祯也依然远远的眯着眼看着手中的一份奏折。
而一旁,则躬身谨立着的左丞相李纲李纪常,右丞相苏秦苏子季和三司使王宇王广之。
“查得祖宗朝故事,太祖于宣德五年立太宗为皇太子,时年二岁,太宗于咸平十三年立真宗为皇太子,时年五岁,真宗于庆历八年立哲宗为皇太子,尚未周岁也。盖冢岁升储,所以明震器之重。冲年贻哲,所以端蒙养之功,成宪具存,昭然可考。今元子聪明克类,岐嶷夙成。中外臣民,属心已久。及兹睿龄渐长,阳德方亨,册立礼仪,允宜修举。伏望祗率祖宗之旧章,深惟国家之大计,以今春月吉旦,敕下礼官早建储位,以慰亿兆人之望,以固千万世之基。”
赵祯默念着奏折上的文字,抬头看了看身前侍立的这三人,道:“此乃朕之家事……”
话音尚未落,李纲便打断道:“陛下,天子无家事,立储乃国本,望陛下三思啊!”
赵祯又道:“朕仅此一子,不立他为储君还能立谁,然皇儿方才八岁,德行才能尚不能担任储君,纪常啊,是不是为时尚早。”
而此时的李纲却已跪下,叩首道:“陛下,齐王殿下虽然年幼,然陛下已五十有二,若不先行立储,若陛下身体有何不测,必将动摇国本啊陛下!”
此话已然犯了忌讳,必然没人喜欢听人说自己命不久矣。
赵祯虽然面色一沉,显得心中极为不悦,却是没有为难这直言进谏的李纲,待面色恢复,缓缓道:“起来说话吧。”
李纲却是没起身,反而将身子伏得更低。苏秦和王宇见状,一起下跪伏下身子。
赵祯见状,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走到近前虚扶李纲双臂。
李纲心下感动至极,没敢真让赵祯将他扶起,便顺势起了身。赵祯正待说话,门外太监王凯的声音传来:“刑部尚书胡臤求见。”
赵祯道:“让他在甘露殿外候着吧。”
接着继续对这三人道:“我知尔等心意,只是皇儿顽劣,实在难堪储君之位。纪常可愿为太子太师。”
李纲闻言,差点又要跪下,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可不是太子老师这么简单,身为太子之师,日后太子即位,便是太子依仗的朝廷重臣,即使赋闲在家,也可保一生富贵平安。
赵祯却道:“不必跪了,若是皇儿得纪常教导,相信性子会有所改善,那我便会立他为储,若是依旧顽劣不堪,这立储之事,还是再拖一拖吧!如同尔等所言,此乃国本,可儿戏不得。”
苏秦欲再辩驳,赵祯却没容他说话。
“朕知你想说什么,于礼不合,于制不合,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然而,乱了长幼和嫡庶,只是后人们会头疼皇子争位,但是若现在立了朕这皇儿为太子,朕担心这大汉国怕是要亡在他手上!”
此话说的已经是非常重了,但是却看不出赵祯如何愤怒,只是下一句让此时立在甘露殿的三围背脊瞬间被汗浸湿。
“此事出得朕口,进得你耳,若让朕在后宫听得什么风声,当心你们的三族!”
三位当朝品级最高的官员连连应是。
“行了,你们下去吧!去唤那胡臤进来。”
不多一会儿,胡臤便进来了。跟赵祯行完礼后,正待说话,赵祯却唤了一声:“王凯!进来!”然后便吩咐王凯取件裘服来,接着才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色的丝帕,侧过头递给胡臤,并对他说:“好好擦擦你这鼻涕,三品大员成何体统!”
胡臤诚惶诚恐的接过丝帕,揩拭掉鼻涕后,赵祯道:“这丝帕便赏你了,有事速速奏来吧!”
王凯见状,看了看穿着单薄的胡臤,心领神会,取了件普通的裘服双手递给了皇帝,便又默默的退出了甘露殿。
赵祯接过裘服后,便打断了胡臤此时的奏报,道:“先披上吧,这裘服便赐予你了。”
胡臤连忙感激的接过,连连行礼念叨着:“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接过后却不立即穿上,只是挂在手臂上,继续奏道:“是渭城张家大房走私,被二房三房举告,而那李守义的结发妻子正是大房家中长女。欲将其扭送官府时,烧了张家祠堂才得以脱身。因此走私是事实,军械也只是张家走私中的一项而已,多是些百姓居家生活之物。弓弩的走私也登记在册,臣也核实过账目了,能对得上,只是数量却是极少的,防身可以,武装军队却是不行。李守义和此女育有一子,姓李,因此并非入赘,且此女已经分家,脱离了张家族谱了,并算不得张家人。若要说此事和李守义有没有什么关联,尚没什么证据,更别提赵枢密了。”
赵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李守义此人确实死了吗?
胡臤道:“臣走访过了,确实有人看着他入殓下葬的,应当是死了的。”
赵祯“嗯”了一声,却没说话,沉默了一阵后,继续问道:“还查到什么?”
胡臤顿时有些不自在,一时捉摸不透皇帝的想法,硬着头皮如实禀告:“在渭城县衙文书里,查到了张家二房的举告文书,也在苏相家中查到了米沛的奏疏。只是……”
胡臤顿了顿,迟疑了一下,继续道:“只是这奏疏出现在苏相家中有些不合规制,我想应米沛也知跨府捉拿案犯可能会犯忌讳,因此只是私下知会了苏相一声。但是米沛其他所行都依照律例进行,一应手续俱全,并无不妥。”
赵祯依然面无表情,也不发一言,胡臤便继续说道:“统兵缉拿那人姓顾名燎,捉拿时只带了一百骑兵,他对此任务颇有微词。”
这时候赵祯抬了头,看向胡臤,说道:“哦?他说了些什么?”
胡臤道:“这顾燎说,‘让我拿人又让我动静小点,他行他来好了,我拿人动静可小不了!’”这军中憨货的言辞让赵祯难得笑了笑,问道:“有问他为何追到长安了才拿下吗。”
胡臤也笑了笑道:“他说李守义那厮奸猾的紧,往城池里一猫不出来,他又不敢现身在城池附近,自身没带银钱没带干粮没带饮水,士卒们都要弹压不住了。”
胡臤顿了顿,这次笑的更厉害,道:“说这破差事多耗了他一个月他才交差,回来还落米沛一顿骂。”
赵祯闻言也是哈哈笑了,道:“此事我却不知,不过这等憨货到是有趣的紧。”
一句话又让胡臤冷汗下来了,庆幸自己做事素来方正,一切如实禀告,也不知皇帝是如何知道的这些事情。
赵祯又道:“家中依然很是拮据?”
胡臤闻言后脊背有些发凉,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还好,劳皇帝陛下挂念!”
赵祯道:“赵将军有子要认祖归宗,你准备了什么贺礼没有。”
胡臤一愣,道:“此子是……”
话音未落,便被赵祯抬手打断:“万贤你的书法天下无双,便赠一副字给他吧!”
胡臤楞了一下,便明白了赵祯言下之意,于是便应道:“是!微臣遵旨!”
赵祯继续道:“朕也打算送个东西,是块门匾,要劳烦胡爱卿你写好后,做成块匾帮忙送一下了。”
胡臤问道:“不知是何门匾?”
赵祯微微一笑,道:“太傅府!”
胡臤闻言面色有些尴尬,却又不敢开口,有些迟疑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不动。
赵祯说完了后,看了会儿奏疏,抬头发现胡臤居然还在这里,有些疑惑,道:“胡爱卿你可以回去了。”
这胡臤此时尴尬的已经不知如何言语,只是不停的来回张开嘴又闭上嘴,却是一丝声音也无。赵祯也疑惑了,道:“胡爱卿还有何事?”
胡臤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道:“陛……陛下……这个,一块上好的牌匾少不得纹银一百两。微臣……微臣……”
赵祯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是哈哈大笑,道:“朕知你清廉方正,家中母亲身体还不好。”
然后就唤道:“王凯!进来!”
王凯应声进了甘露殿,赵祯道:“带着胡尚书去内库支二百两银子来,然后就让他滚出宫去吧!看着眼烦的紧,哈哈哈!”
二人出了甘露殿,王凯十分恭敬的在胡臤前面引路,小声的笑着对胡臤说道:“官家待你可真是没得说,咱家可还没见过有人能一天连得陛下三件赏赐呢!胡大人您可是独一份儿啊!”
而胡臤则是下意识的对阉人有些厌恶,却也不好伸手去打这笑脸人,只是稍微了拉开了一点距离,拱拱手道了谢,做足了礼数,并不多说些其他的言语。
王凯所处之位,最容易看明白人情冷暖,一下就明白了胡臤其实不待见自己,于是也不再多话,躬身垂首疾步往内务府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