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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的事瞒得很好,对外只说杨大小姐突染恶疾,但是同在一个庄子上住,那晚上的响动还是听得见的,阮府里的下人间立刻也有了风言风语,崔氏虽然没有什么大智慧,却也知道闲事少管,约束一番下人不许嚼舌根,并在杨府之后也很快打点回去了。
阮清汝还是有些急的,来探听过清沅的口风,清沅与她一番顾左右而言他什么都没说,心里更笃定,这场私奔大戏恐怕十有八九也是有这个玲珑剔透心的三姐姐的功劳在里面。
她只盼她是真的聪明,在这当口别被杨夫人揪出来,不然恐怕人家吃了她的心都有。
一个月后,杨知府亲自去南京退亲,只道女儿染上恶疾不敢耽误对方好儿郎,对方是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这样一桩婚事说退就退,不明就里的人视杨大人为清流,倒是为他赚了个好官声,杨小姐虽然这几年是婚姻无望,将来也不可能嫁予高门,清沅却觉得,这倒是个最好的结局。
从别庄回来,清沅身体已经差不多都好了,崔氏便试探着让她同姐妹们一起继续上周老先生的课,周老夫人亲自教她们弹筝。周老先生年轻时也是有过秀才功名的,为人恃才傲物清高不羁,瞧不起世间繁文缛节,看不上富贵显赫之家,倒愿意屈就来阮府教几个幼女,权当老来乐趣。
她也没有给崔氏一个意外,开始有些略跟不上先生和师母的脚步。她倒不是不通文墨,只是在内宅里数年,看的是账本,手里是算盘,已有些不习惯了。
况且对于女子来说,有才华并非是件好事,有时藏拙才是本事。
只有一样却怎么装也不太成功,便是写字。她到死前一直是个事佛之人,抄过的经书自己也数不清楚,熬了多少个酷暑寒冬,才练出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当真笔随心动,怎么也无法写成稚儿初习字的模样,最后只好想了个蠢办法,先生布置的习字作业用左手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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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十月里,阮府阖府上下个顶个的忙,忙着的自然就是大姑娘清蕖的婚事。
清沅的大姐夫邵安家里正式派媒人上门纳采,送上一对活蹦乱跳的大雁来,清蕖更是羞得连自己闺房门都不肯踏出一步,见了那两只大雁仿佛都是见了未来夫婿一样要红半天脸。
她这门亲是早年阮镛在江西做县令时定的,说富贵也不富贵,说平庸却也不平庸了,邵安人品相貌皆可,家中是当地耕读传家的大户,如今已在千户所领了差事。
要说自己的大姐后来过得好不好,真的不是清沅能判断的,到她被送进庵里的时候,大姐随夫家进京探亲时还来看过自己一次,清沅记得她问了一句“大姐如今过得如何”,她大姐扯着嘴角回道:“还能如何,日子不就这样过了。”
她眼角的皱纹和手上的皴裂与眼前这个如水的少女格格不入,可是清沅也知道,再好还能怎样呢,她这个曾经的侯夫人,不也是最后寥倒无比地死去。
“七妹又在出神了!”清沅看着眼前这张不算美却笑得温柔的脸,渐渐与记忆里沧桑而枯黄的妇人脸重叠。
清蕖的桃溪馆今日热闹非凡,除了四姑娘,阮家女儿几乎都到齐了,正坐在一起同这个即将出阁的大姐闲话。
清汝手里拿着一套枕面,笑着说:“大姐姐的针线越发好了,到底是要给姐夫用的东西呢,前几日送我的荷包倒是没这么仔细的。”
清蕖红着一张脸,抢过东西来,“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姐妹中姿容不显,性格却最果敢的二姑娘清湄接话道:“三妹哪里知道,大姐姐这还没过府呢,还有荷包给咱们,这赶明儿呀眼里可只有姐夫了,恐怕就是这针头线脑的也想不到我们姐妹。”
清蕖作势要去拧她,“好好,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来编派我,往日我对你们的好都给忘了,罢了罢了,今日就收拾了你们,免得以后嫁出去祸害人家好儿郎。”
清湄闹着躲来清沅身后,打趣说:“七妹救救我!”于是清沅便被她们两个扭来转去十几圈,差点一头磕上了桌子。
闹了一圈后众人才坐下喝茶,清湄更是自己一把夺下丫头手里的扇子扇着,说:“今日这般开怀姐妹团聚的日子,也不知能过几日了。”
一听这话,即将远嫁的清蕖就有些伤感,叹着气说:“你们往后可要在父亲母亲面前好好尽孝……”
说罢就掏出帕子来揩着眼角。
清汝忙上前安慰,“谁不知道父亲母亲疼爱大姐姐,我们哪里及得上姐姐的贴心,姐姐往后多写信回来就是了,到底是一家人,就是出嫁了大姐姐还永远是我们的大姐姐。”
清蕖一听这窝心的话,脸色又转好了,清湄嘴角拉出一抹嘲讽的笑,三姑娘阮清汝这般处处滴水不漏的处事方式,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
清涟也凑上去说:“姐姐可记得同信一起多寄些好吃的回来。”
清蕖破涕为笑,笑骂:“馋猫!”
清涟向清沅投去炫耀的一眼,以往这样在长辈姐姐们面前凑趣的事都是清沅做的,如今清沅病傻了,她反而有机会夺了众人的瞩目,自然心里得意。
“四妹妹可有来过?”清湄啜了口茶,问道。
清蕖摇摇头,难得她这样一个和蔼的人也露出不郁的神色来,“我这里倒没什么,她一向不喜我这个长姐,仗着父亲喜欢,常常爱摆架子,同她讲几句话也是应付的,七妹妹上次的事我都听说了,也不知谁整日惹了她似的。”
“这话怎么说?”清湄问。她与清蕖都是阮镛的原配夫人齐氏生的,后来齐氏在江西时去世,阮镛才到苏州任上娶了崔氏做续弦。
清蕖叹口气,“也是七丫头是个大度的,小小年纪倒懂事。”
众人转过头来看清沅。
其实也不算大事,那日她途径四姑娘的嘲风院,脑中正想着事也没怎么注意脚下,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小丫头喝住:“站住,谁准你们进来的!”
柳妈妈也是一愣,道:“这是七姑娘。”
那丫头看了一眼,“妈妈请带七姑娘回吧,四姑娘正在作诗,此刻容不得打扰。”柳妈妈估计也是第一回吃这无礼丫头的排头,当下就忍不住要发作,还是清沅拉了她走。没想到刚走几步,那丫头又在后面道:“烦请小心些脚下,这院子口的兰花是四姑娘亲自种的,万不可叫人污了去。”
柳妈妈至此也是气得狠了,立刻抱起清沅就走。连回去后都还是忿忿不平,摆了文房四宝出来也要叫清沅写诗,这一来二去,自然被府里人传了出去,话里话外都指摘四姑娘目中无人不友爱妹妹。
清湄倒是第一次听说,也气笑了:“她这样清高的性子,能占着什么好,咱家又不是什么公侯权爵之家,恁地凭着性子镇日吟诗作画的,况且父亲瞒得再好,她的身份也是在那里的。”
清漓长得像她母亲柳姨娘,生得柔媚,也爱吟风弄月的,阮镛很喜欢,四姑娘仿佛是按照着他少年时期对女孩子所有的美好幻想长大的,后来柳姨娘死了,清漓就是他对柳姨娘所有的寄托,七岁上他就把清漓寄在崔氏名下做嫡女,崔氏也不敢说什么,更不敢下手管教清漓,这几年就越发地由着她的性子去了。
清汝和清漓是一个姨娘生的,却远没有这样的命,听得这话,脸上不由一僵,她说:“大姐姐快要出阁的人了,莫要多为闲事上了。母亲尚且没有管教四妹妹的,无须我们担心。”
清湄冷笑,“三妹妹倒放得开,说起来也是你亲妹妹。”
清汝说:“二姐哪里话,这屋子里的,咱们可不都是亲姐妹么,还有假的不成。”
清湄喝茶,不说话。
清沅见气氛尴尬,说着:“大姐姐,四姐姐没有欺负我,原是我自己不小心,四姐姐是个秉正的性子,而几位姐姐是怜惜我年纪小,本来也没什么,在下人嘴里传来传去的,到时候就成了我们姐妹不和了,这最后还不是母亲受累,为着我们姐妹间的小事平白被人说道。”
她对几个姐姐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她只是不想因为姐姐们一时的意气而要崔氏来承担外人的闲言和阮镛的猜疑。
她几个没料到清沅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有些惊愕,回过神来倒觉得也是,崔氏对几个女儿一向都好,当初清蕖清湄生母的嫁妆一分都没动,自己还贴了私房给清蕖做妆,她们几个躲着说关于清漓的话,真传出去也是崔氏面子不好过。
清蕖说道:“还是七妹懂事。”随即朗声对着屋里的丫鬟们说:“今日的话,不许传出去半个字,被我知道了,即刻拉出去发卖。”
屋里的丫头们立刻应了。
清涟坐在清沅不远处,对着清沅轻轻一瞥,嘴里哼道:“装腔作势。”
清蕖悄悄拉着清湄到一旁:“母亲可有透露过意思,你只比我小半年,也该定了。”
清湄不好意思地说:“在妹妹们面前……你问这个做什么,母亲那我哪里能开口问,哪里能这么急,也不怕别人笑话。”
清蕖笑着去刮她的脸,一时也没有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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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时,柳妈妈对清沅说:“姑娘,老奴瞧着五姑娘与你处处不对付,这可如何是好,毕竟你们是亲生姐妹,这里头的分寸……”
清沅爬在桌上描红,不见一丝烦乱,轻轻说道:“我知道。”
柳妈妈继续:“往日你同六姑娘亲近,也不是不好,只是毕竟万姨娘那里……”
清沅看着她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她知道柳妈妈的意思,万姨娘是个有心机的,怕自己着了人家的套。
清沅放下手里的笔,说:“五姐姐和六姐姐都是我的姐姐,我心里当然一样敬重喜爱她们,万姨娘是万姨娘,同我有什么关系。”
柳妈妈一听,面上露出喜色,“姑娘果然懂事了。”
其实她也不是厌恶清涟,重生一世,她的爱恶之感已经很淡了,只是觉得清涟愚笨,往往为了针对自己而做出一些便宜别人的事,得不偿失。
她也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她重生而来,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要来帮助拯救别人的。所以她希望的,仅仅是姐妹之间也保持些距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