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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台上的老母鸡汤正烧得翻滚,小火慢煨,丝丝缕缕的药香从黑砂煲溢出。暮云桓一袭月白色纱裙,像画中的月下仙女一般,与世无争地立在门旁看陆锦画执拿着汤勺在煲里轻搅。
一缕鬓发因她的动作垂下,她随手捞起,别去耳后,露出小巧高挺的鼻子和水润盈盈的红唇。阳光像有魔力似的,洒在她的发间,跳跃的光斑如同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花。
“……这药膳鸡汤最是补人,我发现云环姐近来脸色不佳,所以才特意备了它,”陆锦画小脸红了一红,“待下次你小日子到的时候,肚子就不会那么痛了。”
小日子?
肚子……痛?
暮云桓有些懵。
好端端他肚子痛什么痛?还有什么小日子?每个字他都懂,但合在一起他好像就听不懂了。
陆锦画小心翼翼瞥了他一眼,暗道云环姐真是难得绝色,虽生的比寻常女子高大,但身形苗条,五官英气,倒是其他软绵绵的女子不曾有的。师父他孑然一身,又不会舞刀弄枪,有云环姐这会些功夫的女子留在身边,着实美事一桩。
越想越决定费力讨好,趁暮云桓心情不错,她又道:“师父他人很好,虽说我是最后入门的小徒弟,又是女流之辈,但师父并未因此敷衍我,一直尽心尽力地教我医术。他那一手治伤的妙方,我悉数记住了呢。”
暮云桓双手环胸,笑道:“崔浩渺那老东西,见到人才就眼红。当年我也是见你有天赋,才将你引给了他。能入他的眼,大多还是你自己有本事,就不要妄自菲薄了。”
见他会错了意,陆锦画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师父是个好人,云环姐没有发现么?”
暮云桓心道那老东西对徒儿和对朋友自然是不同的,对徒儿那没得说,是挑不出毛病的良师。可对朋友,尤其是他这种玩闹性子大的朋友,简直能坑就坑,可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正想打趣两句,却见陆锦画的眼神蓦然直了,满眸警惕地盯看他身后的窗外。
回头,一身黑袍,戴着覆面的男人步履生风,大步而来。
既然秦翊活着,这人自然也是她认识的那个。
陆锦画瞬间败了心情,唇角不屑一撇,收回目光,又继续去搅动药膳鸡汤,漫不经心道:“马上就好了。”当拾柒不存在。
但暮云桓却忌惮翎羽堡的一切,拾柒这人他不算熟悉,可知道他是尊主身边能呼风唤雨,随意处置他人性命的人物。据说拾柒的功夫是尊主亲自教授,一招一式,出神入化。自己身份虽比他高,可如今尊主还在这附近,再是城主也不敢太过放肆。便双手交叠,给他作揖:“拾柒大人好。”
拾柒轻哼。
他最烦千珑城那堆人的做派,俯首作揖,自命清高,骨子里十足十的腐朽。尤其是这城主,分明是个男人,偏偏爱作女人打扮,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肚子里尽是花花肠子,故意讨好接近他家主母。
念着暮云桓好歹是一城之主,拾柒卖了他面子,没有直言戳破。
向陆锦画而去,发现旁边两碟子里的菜品相十分完整,他登时欣喜,也不问其他,从旁边拿起食盒打开,把那两碟子往食盒里装。
听到动静,陆锦画回头,看他像偷菜贼似的不迭装菜,立马放下手中勺子,双手拢在那盘子上,不悦质问:“你这是作甚?”
暮云桓只道傻鹿妹妹不识贵人,不知道拾柒得罪不起,连忙去扯陆锦画的衣袖,小声道:“罢了,一道菜而已,待会儿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凭什么算了?”陆锦画愤愤难平,“这是我做的菜,我做来也是要招待你的,现在这人是没理地明抢,你还帮他?”
暮云桓啧声,暗道崔浩渺那老东西怎么没多教教这只傻鹿人情世故。而且看样子,他们这几方势力她也毫不知情,根本不知她现在身处于翎羽堡所属的势力范围之中。
原本正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化解这场尴尬,阻止拾柒直接劈了她,眼风一扫,他顿时目瞪口呆。
拾柒大人……跪下了?!
“请画鹿姑娘移步。”多余不曾说。
暮云桓险些下巴脱臼,怔怔看陆锦画。
而陆锦画黑着一张俏脸,态度冷漠:“不去。”
“请移步,”拾柒加重语气,“您应该知道,主子吩咐下来的事,属下势必做到。”
言外之意就是她拒绝,他也有办法弄她过去。只是那样的办法显然不会是她喜欢的。
陆锦画深深吸了口气,知道秦翊说一不二的性子,自己再坚决,也抵不过他身边有拾柒这样一条忠实的狗。
蜷起十指,她勉强挤出一抹微笑:“非去不可?”语气透出三分凉薄。
“是。”
“那走吧。”她淡然转身。
拾柒微有困惑,不知主母前一瞬还那般抵触,后一瞬却应声痛快是何意。但转念一想她能去就好,赶紧把剩下的菜碟收拾了。
余光瞥到灶上翻滚的药膳鸡汤,想起暮云桓说会做菜,冷冷看他。
“把汤装好。”命令的口吻。
暮云桓满肚子火气,眼看美食没了,美人也没了,如今还要给人打下手,简直“岂有此理”。文笔书吧
可他又能怎么样?横竖也是受尊主拿捏,与拾柒一般,都是条为尊主效命的狗罢了。
自嘲笑了笑,伸手去拿汤勺。
陆锦画回房间更衣,衣笼里的衣服简单,尽是青白二色的素衫,她随意捡了一套,换好坐去镜前拿了青黛淡扫双眉。
镜子里的自己容颜依旧,只是眼神不再是之前那般清澈灵动。自三年前闲王府的那场大火之后,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一个没有心的人,自然装不下过往。
放掉那些人,那些事,以及自己的身份。
什么高门贵女陆锦画,什么闲王府的王妃,都已是前尘往事。她只想好好行医,在余生尽可能多救助需要帮助之人。
未曾想……那人还活着。
说来可笑,听到他死讯的那刻,所有的芥蒂悉数烟消云散,她还想过为他报仇。而今得知他还活着,原本淡然无波的心却一阵又一阵涌出极大的情绪,翻出的尽是无限厌恶,还有当年失去孩子的恨意。
眼神从茫然溃散到亮得发光,她勾起唇角,从妆匣里找出一根防身用的淬毒细簪藏入袖中。
玄金楼。
路过园中,想起方才自己还对那瑶池春十分痴迷,她嘲弄一笑。
半个时辰前,她怎能料到眼下这一切?
秦翊已在屋中等候,知道陆锦画不喜欢漆黑的地方,他立马卷起所有帐帘,让窗外的阳光尽数投照入屋。金黄的颜色刺眼,他眯起眼睛,手掌迎接一缕阳光,竟恍惚觉得有些滚烫。
有多久没有正视这般灿烂的光景?他细细琢磨了一番,大抵还是在失去她之后。
万念俱灰,无论阳光如何灿烂,再也无法抵达他的心深处。
他像具行尸走肉,全凭最后一道信念活着,木然重复以前制定好的一切。
而今,一直的牵挂终于近在咫尺,几乎唾手可得。
他不用再每夜沉浸于自责、愧疚、思念……种种情绪交织的痛苦中饱受折磨,他会好好弥补她,哪怕想尽一些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之前没有做到的,他全部都要做到。
吱呀声响起,秦翊忍住心头激动,转身看她。
及腰的鸦丝顺腰线而下,柔软地覆在一袭青衫之上。额前碎发被清风微拂,浅浅颤动的细碎半掩她那双妩媚的凤眸,红唇饱满如树上鲜嫩的樱桃,腰肢玲珑而纤细,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神情冰冷。
眼底尽是无法隐藏,或者说她懒得隐藏的漠然。
心中喜悦顿时褪却大半,秦翊知道她待自己已不是之前那般心境。想起她才入府时成天借着小聪明缠他,又想起三年前在雨中她声嘶力竭的质问,他嘴里发涩,心情愈发沉重。
怪他,是他的错。
是他做得不好,才让那么深爱他的小笨蛋彻彻底底伤了心,对他失望到心死。
倘若能回到那时,他定要将她拥入怀中,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是我秦上月的妻子,是唯一,是此生挚爱,是我愿意付出所有去交换的女人!”
可惜,世上并无“如果”二字可言。
当时未能言出,如今只会被她当作笑话,冷笑置之。
或许还会被她误会这是他的居心叵测,满口谎言。
终究是他咎由自取。
秦翊的脸色在不断变化,没有吩咐,拾柒也不敢贸然动作。陆锦画淡淡看他,见他似在走神,免不得冷笑一声,倒是大方坐下了。
“不知尊主大人唤我这小小医女前来所为何事?倘若是怪我学艺不精,治伤了您,直接将我了断便是。”
话语带刺,比蔷薇花茎更细密扎人。
秦翊敛袍而坐,伸手,揭开桌上扣起的几个碟子,露出下面精致的菜肴。
都是她喜欢的。
陆锦画瞳孔微缩,挑唇笑问:“这是何意?”
秦翊顺她的冷漠言语而回:“画鹿姑娘医术精湛,我又怎会怪你学艺不精?不过是念在方才你治伤有功,邀你一同用餐罢了。”
“哦,”陆锦画似笑非笑,“那多谢尊主美意了,没曾想我这小小医女,还能有与尊贵无比的您一同用餐的时候呢。”说罢,执起竹筷向松鼠鳜鱼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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