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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她被他乱了心神。
贴在他的怀中,那带着淡淡檀香的独一无二的温暖令她有些眩晕,仿佛自己身处在夕阳笼罩的小亭子里独自小酌,两杯微醺,渐渐沉溺。
只是好景不长。
夕阳总会被黑夜吞没,美酒亦会让人迷失心智。
“去收拾。”秦翊言简意赅,说完将她放下,随手拽了软凳叠腿而坐,没有离开的意思。
陆锦画冷笑一声,纹丝不动。
耗着就耗着,反正她是个闲人,只要病患不找上门,她整日待在屋子里都无所谓。可他不同,既然被尊为“尊主”,那就要承担相应责任。
她倒要看看他能待到什么时候。
时间渐渐逝去。
他不声不响,似在看她,又似在沉思。
她却有些后悔,到底是他坐着她站着,站久了双腿发麻,明明白白的吃亏。
可站也站那么久了,再去拽凳子又显得底气不足,明显要妥协。
又等了一阵,她决定不能这样了。
心浮气躁地走去衣柜旁边随手翻了几套衣裙掷去床上,再去妆台找合适的首饰。木匣子开了又合。再开再合,明明同个地方的东西,她能弄出好几次声响来。
秦翊半倚在桌边,抬手微微抵住额角,静静看她。
其实那些玩意儿,翎羽堡都有。
三年间他一直在等这次重逢,为这不确定的重逢他早早备好了新房。房里的布置是他亲力亲为,除却装潢家具。细碎到耳珰脂粉,全是依照她的喜好挑选。
那段时间他突然发现,光是给她买这些东西,他也会很开心。
脑子里不断幻想她簪上那支翠色欲滴的玉簪,双颊微晕如薄暮霞光似的胭脂是什么模样,只是梦美到尽头,现实都会将他狠狠推开。
这些事,他早就应该做的。
小锦是个很乖巧很懂事的姑娘,因为乖巧,所以不会计较,因为懂事,所以不会无理取闹。
后来他才明白,若当年他能多陪陪她,多哄哄她,兴许仅是一颗奖励小孩子的糖都能让她开心。
但他一次都没有做过。
他也不知那时他在为什么绷着,已经爱她到无法自拔。却还要嘴硬,敛起情绪对她若即若离。
“啪”一声,陆锦画把手中的木匣子狠狠掼去地上。
秦翊蓦然回神,看到她疾步朝自己走来。
二话不说一把拎住他的衣襟。
她一双凤眸还是如过往般潋滟明媚,眸底的恨意却似要将他瓜分殆尽。
“秦翊!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她咬着牙质问。
秦翊神色淡然,伸手把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往自己贴近。
“你不清楚吗?”
拉近的距离令陆锦画万般不适,挣扎着想起身,又被他用双腿拦住了去路。她像一只掉进捕兽夹子里的小兔,奋力蹦跳,也无济于事。
试了几次,她索性不动了。
仍旧是那样的眼神盯着他,隐隐再添三分冷漠。
“我不知还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陆锦画已经死了,这世上没有陆锦画了。你一直活在过去有什么意思?现在你的身份比以前更高贵,想要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为何偏偏要和我一个弃妇过不去?”
秦翊瞳孔微缩。
“弃妇?谁说你是弃妇?你是我的妻子!”
沉默片刻他又低声喃喃:“……小锦,被弃的,难道不是我吗?”
陆锦画冷笑出声:“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我曾经比你可怜多了,而且还不是装出来的。”
趁他分神,她猛地挣脱他禁锢自己的手,朝后面退去。
秦翊这次没有再拦她。
他平静望着她,沉声解释:“是,我是做错了。若能回到过去,我定然会为你更多考虑。但是小锦,我的确也有无奈的地方,两相权衡,势必会做出取舍。从始至终我都不想伤害你,我想好好保护你,只不过事与愿违罢了。”
“呵,不想伤害我……你说得真好听,我真想为你鼓掌啊!”她神色凄然,“不说那个奚怜儿,你是觉得之前的伤害对于我来说还不够么?是小题大做么?或许你还不知我到底看到了多少吧!曾经你每次叫我小笨蛋,我嘴里虽然反驳,心里倒是高兴的,因为我傻乎乎的认为那是在你心中我独一无二的证明。可后来我发现,你嘴里根本就没有几句真话。什么小笨蛋小傻瓜小可爱……不过都是你兴起之言罢了!”
“你说柳浮翠?”秦翊稍有吃惊。他自问没有那般亲昵地称呼过旁人,而那时脱口而出,也是知道她在窗缝之外。
尽管猜到她会很难过,他也不得不那样去做。
屋顶上的人时时刻刻监视这一切,他怀中可以抱任何女人,唯独不能是她。
担心小锦还会接二连三送吃食过来,更担心她这个不擅烹饪的小笨蛋去厨房伤了自己,他才索性将戏演得狠了些。
他皱了皱眉:“你那次的如意团做的很好吃……我很喜欢。”
陆锦画气得发笑,“你还要撒谎?我清清楚楚看到是她在吃!你吃了什么?空气?”
秦翊无奈一笑:“我的确吃了你做的如意团,只不过是在你走之后。有一颗如意团跌到后面的草里去了,你没看到。可我看到了。”想起那颗如意团的味道,他心里阵阵发涩。
冷的不如热的好吃。
而跌在灰里的,自然也不如她笑着拿来的好吃。
“哦”了一声,陆锦画并没有为此感动。
“反正你总是有理由的。”
秦翊十指并错,交叠在一起。
以往他做出这样的动作便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换作三年前,她定然早就扑去他怀中蹭着撒娇,如今却应了物是人非,她的心毫无波澜,只想这般站着,冷眼旁观。
安静一瞬,她又继续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一直自认为为我做了很多,或许你还把自己感动坏了。可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我不曾感动,不曾在意,甚至不曾放在心上。”
“……嗯。”
“我说柳浮翠,你有解释。我说奚怜儿,你也有解释。那么捧月呢?从宫中出来的那个晚上,你的的确确在她房里待了一晚上。无论做没做什么,你都知道我不会开心,但那就是你当时的选择!倘若你心里真的有我,但凡想一想,我和一个男人深夜同待在房里……呵。”
秦翊顺她的话沉思一瞬。结果令他窒息。
他怎么能容忍他的小锦和其他男人深夜同待在房里?!
……
原本他以为这三年已经反省得够多,时至今日他才知晓,他忽略了太多给她带去的伤害。
所谓的弥补根本就不够。
可他还是不想放弃。
“我原本以为,每日我下朝回殿,你都会像只蝴蝶似的扑入我的怀中,抱着我缠着我说,想去哪里哪里。只要得空,我定会换一身常服陪你偷偷溜出宫去。若是不便,也会陪你在宫里四处走走。因为你这丫头总是闲不住。”
无端端地说出这样的话,他也没想到是什么原因,单单想说罢了。
而陆锦画陷入沉默。
话里真真假假她无暇去想,那些都离她好遥远。
如今她只想快些赶走这位瘟神,然后继续赖在稽灵山。
只可惜目前看来秦翊早就计划好了带她回去,如他所言那般,即使她拒绝,他也有千千万万的法子。
她惜命,所以她不会死。
但以后要像只笼中鸟一般痛苦地生活在他身边,她亦做不到。
那一刹那她想了很多,眼神不经意地掠过秦翊略显憔悴的脸,她突然心浮一计。
既然暮云桓承诺过带她离开,那她便有退路在。眼下跟他扯来扯去并没有多大好处,不若将计就计,顺势而下,待到时机合适再妥善走人。巴山爱
她深深吸了口气。
算盘打得好。奈何违心迎合还是令她浑身不爽。
良久过后她终于挤出一抹还算比较真实的笑容,慢慢走去他的身边。
“手给我。”她尽量语气温和。
秦翊不解,但还是照做。
她温凉的手指按在他的脉上,顿了片刻,又收回指尖。
“恢复得挺快,那么回去路上我也不用太担心了。”
秦翊怔了一怔,以为自己听错:“小锦,你答应同我回去?”
陆锦画唇角微翘:“这不是你说的,我愿不愿意,你都有法子让我‘愿意’?”见秦翊脸色略是一沉,又道:“但你得给我一些时间,毕竟……我不太习惯。”
“好。”虽然几分扎心,他还是应得痛快。
没有什么比她心甘情愿同自己回去更好的事了。
陆锦画颔首一笑,试探道:“那你先回去吧,我想慢慢收拾一下,再同师兄师姐他们道个别。待了三年。到底还是舍不得。”
知道她想支开自己,秦翊脸上的笑意褪了两分,不过还是遂了她的意,点头应允。
临出门,他留下拾柒。
“留意她分别和谁见了面。”
拾柒:“是。”
料到他会留拾柒监视自己,陆锦画不慌不忙地收拾衣物,琢磨接下来的对策。
她必须要见暮云桓,如果这次见不到,待她到了翎羽堡,见面更加无望。
从大匣子里翻出自己做的一点香包,她带在身上出门。
选择在最后拜访暮云桓,一是这样显得他并不重要,二是他是稽灵山的客人,按礼数来说,也应当如此。
她掐算在前几位师兄师姐房间里待的时间,等到了暮云桓所住的地方,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轻轻敲门。
门一打开,她的欢喜瞬间散去大半。
“你……”
秦翊怎么会在?!
暮云桓镇定自若地走来:“有事吗?”
两个男人以相差无几的目光盯着她,她心里发虚,攥紧拳头。
“是要我避一避?”秦翊似笑非笑,透出十足的危险。
陆锦画勉强缓过神来,接了他的话:“为何要避?”拿出最后一枚香包,当着秦翊的面,双手递给暮云桓:“云桓大哥。这三年谢谢你了!当年若不是你相助,我也不会来到稽灵山跟师父学习医术。这枚香包是我用后山的季花做的,味道很淡,配在身上也不会招摇。礼物简陋,但却是我的心意,希望大哥能够收下。”
暮云桓早就听说秦翊要带她回翎羽堡的消息,本想找她商量对策,却被秦翊的下属围堵在屋里。待那些人撤离。他还没来得及出门又被秦翊亲自堵了回来。
秦翊是什么意思,他一清二楚。
再想收下她的香包,他也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犯蠢。
“我不爱用这些,但是多谢。”暮云桓礼貌作揖。
彼此心照不宣,陆锦画也没有继续强求,回以一笑:“不爱用那就算了。反正云桓大哥平日没少换脸,万一这香包出卖了你的身份可如何是好?”
很冷的打趣,暮云桓还是凑出笑容。配合着笑了两声:“就是这个理。”
秦翊饶有兴致地看他二人做戏,待暮云桓话音落,安静了小半会儿,他才有了动一动的打算。
手指穿过陆锦画的发,又顺她脸颊的姣好弧线轻轻捧了她的脸。
陆锦画不明所以。
下一刻他陡然凑近,对准她的唇吻了过来。
暮云桓目瞪口呆。
陆锦画亦是震愕,本想推开他,本能却下意识地催促她迎合,仰头承受他的温柔轻吻。她睁着眼睛看他,眸中倒影渐渐迷蒙,像春日翩跹的蝶一点一点融化在那泓春水之中。
清浅的呼吸若羽毛般扫过柔软的唇,又慢慢掠过她的眉眼,拂过她的鼻尖。
她的心被扰乱,眼看他似乎还想要更多,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让她慌忙抓住他的双臂。
秦翊抵着她的额头微微一笑。
眼风“不经意”扫过暮云桓,侧目道:“抱歉,吾妻绝美,情不自禁。”
被这句话拉回现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出多么愚蠢的一个反应,倏然变脸,厌恶无比地抬手用手背擦自己的唇。
好个情不自禁……
陆锦画差点没被他气死。
若非碍着戏要做全,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回去用药刷狠狠刷一刷自己的嘴皮。
秦翊略是回头,看到她的小动作,微微敛目,虽没有说一句话,神色却带了十足的震慑。
她咽了口唾沫把手放下,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忍一忍,待到时机成熟就可以离开他的身边了。
暮云桓越发觉得自己多余,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半晌,末了平静笑道:“尊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可就要进去补觉了。您也知道。千珑城的人最看重脸皮,能得空休养生息,绝不会闲着耗费时间。”
秦翊心情大好:“去。”揽过陆锦画的纤腰往台阶下走。
简单用了午膳便坐上回翎羽堡的马车。
驾车的仍旧是风清,拾柒骑马在一旁陪随,车内只有陆锦画和秦翊二人。
她忽而想起上次这般,还是她身着红衣,以进宫寻秦燮为由,摆脱捧月纠缠的时候。
他在高墙下等她。
明明算计了一番,却还佯装偶遇。
她将计就计,顺势撒娇,把整件事给周旋过去。
温柔的少年,明媚的少女,终究都已不复存在。
原本哂笑故人早已变化的她,事到如今才发现变化的并不止他一个。
“小锦。”秦翊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淡看一眼,见他手中拿着一颗剥了一半的南糯,心脏顿时一阵紧缩。
“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我备了不少。但南糯容易上火,吃十来颗就够了。”一边说,他边向她靠近。
陆锦画默默接过。
她知道秦翊不爱做这些琐碎,且像剥水果皮之类的小事,往往也有伺候的人代劳。这颗南糯,是他头一次给她剥,或许也是他这半生中头一次给人剥。
似看穿她的心思,秦翊又拿了一颗在手中,仔细分开果皮,语气轻柔:“小锦,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替你剥可好?”
她又乱了。
以沉默来面对他的温柔进攻,她勉强吃完他递来的南糯,刚好第十颗,他递来一方手帕。正准备接过来擦手,他却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替她轻轻擦拭干净。
“回翎羽堡至少还有一日路程,若是觉得无趣,我们可以停车在附近走走。若是觉得乏,就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陆锦画阖眸不言。
良久过后,倒真酝酿出睡意。
迷迷糊糊地开始晃脑袋,一下又一下。秦翊看得心疼,试探着向她伸手,轻轻扶住她的肩。她像找到依靠似的,温顺地趴下去,枕在他的腿上。
秦翊缓缓呼出一口气,生怕打扰她休息。
静静凝望她的侧脸,忽然又生出莫大的悲哀。
现在他的人,他的心,都可以毫无顾忌地给她了。
但是她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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