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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练场的将众纷纷散去。
夕阳西下,四周一片温柔余晖。
陆锦画站在台上一动不动,静静望着下面移动的人们,看他们一个又一个,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温长宁在她身后,亦没有动。
他没想到陆锦画做的是这样的打算。
许久不见,她竟能如此冷静,在失去秦翊后泰然自若的灵活应付,换做是他,也未必能像她那样做到处处不给对方留话反击的余地。
从一开始她就在强调自己是军医,她要活着,要帮他们治伤。那些人临走前脸上的表情证明他们为陆锦画的言辞所打动,不会去为难她。
至少现在不会。
而以后如何呢?那便以后再说。
手指微蜷,碰到手里已经被自已薄汗浸润的羊皮卷,他骤然回神。
“画儿,这份……真是他给你的?”
陆锦画回头,目光落去他的手中,“嗯”了一声。
温长宁急急想要打开。
陆锦画赶紧伸手制止了他,给他使了眼色,压低声音:“借一步说话。”
羊皮卷的内容她看过,里面空空如也。
她以为这是秦翊用了特殊手段密藏重要消息的缘故。拿水泡了,拿火也烫了,羊皮卷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她不得不怀疑,这份羊皮卷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皮。
当时他把这个给她的时候,说了句什么话来着?
“诚如你所言,军中确实有人需要防备。那么……小锦,我相信我们的默契。你觉得呢?”
他欲言又止。
他要她相信他们的默契。
那她现在做的,到底对不对呢?
“画儿,你到底想做什么?”大营之中,温长宁直接开口,“你不要自己扛着,你告诉我,我是你的哥哥,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陆锦画有口难开。
她不能同他说秦翊可能还活着,那样又会牵扯出一大堆事来。
所以只有让他先误会着,把她如今的行径当作“丧夫”后的压抑需要释放吧!
“是这样的,表哥,这份羊皮卷呢,你把他放在大营里吧。”侧目打量他的书案:“嗯……就放桌子上。”
“这怎么行?大营虽说进出的人不多。但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手脚干净,万一——你的意思是?”
“嗯,”陆锦画笑意深深,“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今日她在台上说得很明白了,秦翊临走前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局,故此交给了她这卷羊皮。而羊皮卷里面写的是接下来的安排部署,那内“鬼”绝不会放弃这么重要的东西,定会打它的主意。
温长宁豁然开朗。
难怪陆锦画执意要去台上公开自己的身份,难怪还要他召集能活动的所有人,原来都是为了做戏,她想叫那个内“鬼”知道,她手里有一份很重要的东西!
他蓦然笑了。
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呀你,什么时候学会如此算计了?”
陆锦画讪讪道:“还不是被逼的?”她的意思是被秦翊逼的。
结果温长宁却会错了意,想到她这些年的遭遇,一时如鲠在喉,难受得要命。
“画儿,等战事结束,你就回温侯府吧。”他提议。
陆锦画蛾眉微蹙,神色稍有变化:“我还想不到那么久远的事,先把眼下的事办好。哦对了,表哥,方才在台子底下胡言乱语的人,你能查查是谁么?我猜他跟我们要找的那人,脱不了干系。”
温长宁:“已经去查了。他知道那么多你的过往,还有我们彼此间的关系,想来身份也不简单。”
“嗯。”目光落去他手中:“把羊皮卷放下吧。”
他“哦”了一声,走到书案前,拿出几册书选了一阵,而后把羊皮卷方方正正叠了,塞去最厚的一本书中。
“若是直接摆在桌上,那人反而不会信。”
陆锦画点头:“也对。”不再多说。
既然已经布好局,那接下来只消“等君入瓮”。
天色渐晚,温长宁同门口的守卫说自己要去附近临时检查,吩咐他们一定要看守好大营。又暗中转去自己内营,把最信任的士兵调去大营附近,部署埋伏。
陆锦画原本也想亲自参与,临到晚上却有些体力不支,困乏得厉害。强打着精神喝了点白米粥,末了还是打消念头,转回营帐休息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听到温长宁的声音。
黑暗中她判断出他所在的位置。眯着眼睛向他看去,轻轻“嗯?”了一声。
温长宁激动地重复一次:“抓住了!”
抓到的人,是他想不到,但想来又会觉得最有可能的人。
车楚新。
温长宁没有去管这个人是不是出于自己的营里,他只想弄清车楚新在此期间,到底做了哪些事。
次日秘密审讯。
一身黑衣的车楚新被牢牢捆在座位上。陆锦画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一双憔悴的眼睛。眼神相汇,他的眼神骤然凶狠,手上青筋暴起,绳子勒紧木头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仿佛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断裂。天天
车楚新身后的两个士兵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拽回原位。
“你个臭娘们儿!呸!老子英明一世,竟栽在你这臭女人手上!”
温长宁略有些担心,偷偷看陆锦画,见她面色如常,才放心收回目光。
正要说话,听到陆锦画声音轻轻:“若平素不做亏心事,又何来栽不栽一说?都说车大将是个武夫,不善言辞,一身武术却是上乘。如今看来却不然。车大将伶牙俐齿,三言两语便能颠倒是非黑白,想来凭你这张嘴,挣脱眼下的困境也不是难事了?”
车楚新眼睛大瞪:“你个娘们儿懂个甚!亏心事?要叫老子说,你们这些杂碎干的才是亏心事!自皇上亲政,天下太平,仓满粮足,是你们偏不让百姓安生,处处折腾,妄想颠覆皇权!”
“可笑,皇权本就不是他秦燮的,又何来颠覆一说!”陆锦画蔑笑连连,“最初太子是谁,车大将一把年纪,不可能不知道吧!”
“哼!”
“秦湛死后,先帝封秦翊为太子。秦燮身为长子,先帝两次选择都不是他,他在先帝心中根本就不是当帝王的最佳人选!”
“秦翊就是最佳人选了?先帝立他为太子不假,后他德行不端,其母更是荒唐,被废乃咎由自取!皇上虽不被先帝喜爱。但也是顺承继位,如今四海升平,要不是你们这些宵小放肆,哪里会跟北域十部打起来!老子和身后那万万兄弟,都他妈快被你们坑死了!”
陆锦画嗤笑:“所以你认为,这次的祸事是由我们挑起?”
“不然?”
陆锦画气笑了,小腹隐隐作痛,她伸手轻轻揉了揉。
“表哥,你没给你的部下说明白?”
温长宁叹息:“我说得再明白又能如何?有些人只选择听自己信的,信自己想的。”
“呵呵,温守城,你这话可太不厚道了。你这人也是,太不厚道!领着皇粮,还反去替其他不清不楚的人办事?实话告诉你。老子早就把这边的消息全部传回去了,你们温侯府,就等着被全家抄斩吧!”
陆锦画震愕。
“表哥?!外公他——”
“没事,放心,”温长宁低声,“祖父早就知道秦燮靠不住,他自有脱身之法。”
话虽如此,温老侯爷已是八十多岁高龄,就算有脱身之法,只怕行动也不太方便。
更遑论那一大家子人,并不是都甘心放下这荣华富贵……
不愿让陆锦画过多担心,他收敛情绪,又对她肯定道:“祖父平时看起来温和,但历经几代,手段自然并非你我所想那般简单,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嗯!”陆锦画用力点头。
外公一定会没事的。
眼风落去车楚新脸上,他吊着眼尾不屑至极:“呵,这就是忠臣之后!忠臣?你们背着皇上干这些勾当,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之前收了秦翊,下个,肯定是你们这对狗男女!”
陆锦画眼皮微掀。神色冰冷:“忠臣,并不代表愚忠。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上,我们为何要承认?而且,秦燮这个人,根本也不值得效忠。他母亲薛太后,当年做的好事还少么?我陆家是怎样没的,不就是出自薛太后的手笔?”
“你……说什么?!”温长宁和车楚新异口同声。
她苦笑不已:“是啊。你们都还不知道,都被蒙在鼓里呢!当年先帝仍在世,秦燮收到有人诬陷我爹叛国的情报也没有处置我家的权利,所以只是明令我家全部禁足,待调查出真相后再做决断。当夜宫中莺歌燕舞,宫廷盛宴,所有皇子齐聚一堂。夜深。我家被一众人泼油纵火!家里八十六口,除了我当夜身体不适,没有进食,其余皆被饭菜里的迷药迷晕。昏迷的他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全部死在了火海里!而我,当真是老天开眼,窗户后面有个池塘,我便折了一旁的芦苇管,在冷水里泡了整整一夜!你们能想象躲在水里都能闻到火油的气味吗?你们能想象在水里看天空,天空通红一片的场景吗?……”
温长宁面色发白,她所说的那些,他都没有经历过,但不难去想象。那样深邃的夜,那样通红的家,十三岁的陆锦画定然害怕又绝望,小小的人儿蜷缩在水里,哪怕浑身皮肤泡到起皱发烂,也不敢露出任何声响。
直至火灭。
车楚新的情绪也微有变化,陆家的事他知道,更看过陆如晦谋反的证据。证据确凿,陆如晦就算没有死在火里,也会被斩首。
可这跟薛太后有什么关系?
“薛太后久居深宫,不问政事,小丫头,你少诬赖人。”
陆锦画摇摇头:“原本我也以为这件事跟她没关系,直到我看见秦燮手里的那份,说我家谋反的证据。”
“我也看过,是真的。”车楚新语气严肃。
陆锦画红唇抿成一线:“假的。”
“你凭什么说是假的?!”
“因为。秦燮说那份证据,是秦翊给他的,他还说秦翊想借此机会回到朝中,”她勾唇嘲笑,“可秦燮犯了一个大错,笔迹看上去是秦翊的不假,但那份载有‘证据’的纸,是秦翊为太子的时候,专用的纸。那是秦翊早就不是太子了,哪里还有资格用进贡的贡纸呢?”
车楚新眉头紧皱:“这……也不能说明薛太后干政。”
“还不能说明么?秦燮那时候,有自己的势力么?他不就是靠着背后的薛太后还有谢汀兰的母家一步一步上来的?陆府起火那夜,秦燮身在宫宴,不可能发号施令。而谢汀兰才坐上太子妃之位,没必要傻去担这大任。只有薛太后。有胆子,有本事,当然,还有那么多狗愿意为她办事。”顿了顿:“其他的你可以不信我,但陆如晦是我父亲,温远芃是我母亲,死的是我的家人,我没必要因此杜撰这足以让我死上千百回的事。”
车楚新:“……”
沉默无话。
片刻过去,陆锦画深深吸了口气。
“车大将,我说的也够多了。我知道让你改观很难,但是现在,你也清楚我的立场了。我和秦燮还有薛太后,有不共戴天之仇。无论你怎样看待我,怎样辱骂我,我也还是会坚持我要做的事。”向前走近两步:“现在你已经落在我们手上,至于如何处置,等秦翊回来再说吧。”
“什么?!”车楚新双眼大瞪。
温长宁亦是吃惊,怔怔看她。
而她只是低垂眉眼,淡淡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气氛凝滞的片刻,车楚新倏然意识到自己被秦翊和陆锦画连起手来摆了一道!
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这两人竟然把他骗得团团转!
可恨……秦翊战死的消息他当天就回传朝中,还有不几日温家军要返回……
皇上定然不会防备,更可能已经抽出留守京都的三千人去围追逃逸的温家同党……
完了。
满盘皆输。
浑身骤然失力,一双眼睛黯淡无光,这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软塌塌地陷入椅中,再也说不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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