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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低下头又缓缓抬起,眼中已然有了泪光。
小师妹轻轻唤了声:“姐姐。”
竹卿知道小铃铛要跟她说女儿家的心里话,挥挥手让远处等候的长风和苍云退下,静静的听她说。
密密麻麻的雨声打在荷叶上,聚集了太多雨水的荷叶终于支撑不住朝一侧倾倒,雨水全部倾泻而下。风声雨声交杂,无人烦扰,实在是一处清静的好地方。
小师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挂上一丝泪珠。她抬眼看了看目不转睛盯着她的竹卿,一句话在嘴边要说出来又吞下,最后她还是说出了那人的名字:“是周校尉。”
竹卿心底有数,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从她们来这儿开始,周校尉就一直陪着,在郭将军的授意下,平时也给她们送点常用的东西,对她们很是关照。
日常相处的时间比别人多得多,又关怀备至,动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周校尉年龄并不大,二十一二的样子,身材高大,很有男子气概。他为人也好,体恤下属还有军中的遗孀,一身武艺不逊色于小师妹。
“你借酒消愁,是因为知道等师父回来之后我们很快就要走了吗?”竹卿是经历过的人,多少也明白一些小师妹的心事。
小师妹不语。
“那你可否想过要不要对他说,若是他心中同样有你,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不。”小师妹很坚定的摇头,目光落在房檐上,滴滴答答溅着水珠。
“我舍不得离开长安,舍不得离开你。姐姐,如果要我在他之间选一个,那这个人只能是你。既然早知道结局,那又何必问呢?只当是保留一点点美好的回忆。”小师妹倒是比竹卿想的清楚。
从小长大的姐妹,这点倒是很像,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要以离开长安作为代价嫁给沈则。明白了她的心思,竹卿道:“既然做了决定,那走的时候就好好道个别,也算朋友一场。”
“只是有点难受罢了,没什么。”小师妹拿了酒杯在指尖把玩着,兴致上来拎起酒壶连喝好几口。
“我是不担心你的酒量的,只是你别喝的太多,我们住在别人家里不要给主人家添麻烦才行。”竹卿明白小铃铛此时更想一个人待着,只需要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就行,其余她自会调节。让她一个人待一会也好,想清楚了就都好了,自己当时不也是这样的吗?
走到长廊的尽头,竹卿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师妹。她的长发散落在两边,一条腿搭在石椅上,一条腿耷拉下来在空中摇着,随性恣意。瘦小的背影被落寞和孤独填满,令人说不出的伤感。
一个人从有了情开始,就再也洒脱不起来了。就像一条无形的线牵扯着,走得再远总想回头去看一看。
她不愿回头,也不想回头。
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两夜,竹卿躺在床上听着雨打在房顶的声音,打在地面的声音,这样不急不忙的下着,她感到很安心。
竹卿想起自己被青池捡到的时候也是一个雨天,她这么喜欢下雨,冥冥之中有几分上天注定的意思。
王军大胜的消息伴随着雨停传来。
屋檐上还滴着水,院子花草上的水珠也还没有干。郭将军带领将士们大捷的信就已经传到了将军,也传到了竹卿的耳朵里。
北狄被打退二百里外,缴获其牛羊马匹几千匹,还有各色珍宝和许多好皮子,连北狄首领营帐里的大牛头,也被带回来了。
两人高兴自不必说,竹卿连伤口也不怎么觉得疼了,走路也轻快了许多,和小师妹琢磨着过几天就可以搬回去住了。
胜利往往伴随着牺牲,此次人员伤亡是上次的数倍。我军虽重创北狄,但伤亡的士兵也不少,返程后安置伤员又是一阵纷乱。
如此几天之后安顿好,竹卿和小师妹才被接回去。
临走前特意去和将军夫人告别,将军夫人很是不舍,说了好久的话才让她们走。
回到熟悉的帐篷,比起将军府自然差了点,但也是自己的地儿。
放好包袱后竹卿和小师妹急着去看青池和几位师兄们,才得知一个噩耗:刘渝师兄身受重伤已不治而亡,青池也受了些伤在静养,其余诸人或多或少都有伤在身。
迎面而来的噩耗让竹卿有些难以置信,刘渝师兄为人和气,小时候几个孩子逞意气打架,他从来都不参与只在一旁劝和,如今…竟是这个结果。
竹卿只觉得眼前一黑,小师妹已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带着哭腔声音颤抖仔细问来人:“我师父呢?你别跟我说他只是受了点轻伤,还有解枫师兄,玉衡…到底怎么样!”
多年的师徒之情和同门之情,竹卿不能忍受再失去其中任何一个。
来人道:“你师父左臂受了刀伤,没伤到筋骨只是静养而已,我不敢撒谎。解枫也是轻伤,有盔甲护身只伤了皮肉,其他人也没事。至于小将军…他…昏睡了两日,至今未醒。”
“什么?”竹卿猛地起身,“他怎么了?他的武功不弱啊,怎么会这样。”
“小将军是从马上摔下来头摔在一块大石头上才成这样的。”来人解释道,“当时人没事,也没流多少血,可谁知回来以后反而晕了。刘大夫说他摔伤后脑中有瘀血,摔下去时并没发作,等瘀血越来越多,才发作的。”
“我去看看。”
玉衡的帐子有人贴身照顾着,竹卿认出来他是给华启帮忙的学徒,他也认得竹卿。学徒说玉衡如今没有自理能力,只能由他每日照顾,将玉衡的情况再转告给刘大夫,而刘大夫也会每天来为他针灸。
玉衡只着中衣躺在床上,脸因为出血而有些青黑。他的右脑肿起一块,微微能看出血迹,将头发纠结到一起。竹卿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他的脸和手都是冰凉的,血气不通没有一点温度。
拜托学徒照顾好玉衡,竹卿去看了青池。
看到青池只是右臂受伤缠了一层厚厚的布条,其他都无碍,竹卿再也不能抑制心中的害怕和无助,扑到青池怀里,抱着青池大哭起来。
竹卿哭的难受,边哭边道:“师父,刘渝师兄他……师父…”
青池抚着竹卿的头发,将她抱在怀里,心里不忍隐有泪光:“你师兄是为国而死…我没好好看住他,怪我。”
刘渝算是青池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比竹卿大两岁,遭此一劫青池也是心如刀绞。
竹卿抽泣着,在外人面前她不能放声哭,可在青池面前,她不用顾虑太多。
“去看玉衡和其他人了吗?”
“我刚去看了玉衡,小铃铛去看其他几个师兄了。”竹卿擦了擦眼泪,“听华启的小徒弟说玉衡昏睡了两日,刘大夫每天都为他施针,好让他早点醒过来。”
“玉衡如果再不醒,不好交代啊…”青池这句话很奇怪。
“他到底是什么人,师父这么在意他…”除了她头一次有人能让青池这么上心,竹卿微微生出几分小孩子吃醋的意思来。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让他自己告诉你。”青池没有回答她,又嘱咐道,“你若是没事,就去多看看他,我不方便去,你师兄他们都在养伤,你替我多去看看。”
“我知道了师父。”竹卿应承下来。
竹卿的身体已经能自由活动,于是她打算一日去看两回。
第二天早上,刘大夫照旧来为玉衡施针,竹卿在一旁看着。没想到刚拔完最后一根针时,玉衡睁开眼睛,缓缓醒了。
刘大夫大喜过望,立刻回去开药方抓药。小学徒也大喜,玉衡醒了,他不用再贴身照顾能回去了,刘大夫让他跟着去拿药,他喜滋滋跟着走了。
玉衡稍微清醒了些,一眼就看见坐在旁边的竹卿。
他长时间没有说话嗓子沙哑,竹卿为他倒杯水又小心扶他起来,把水递到他手里。
玉衡喝口水嗓子舒服一些,对她道:“没想到我醒了最先看到的是你,多谢了…”
竹卿直言道:“你不用太谢我,师父受伤了没法一直来看你,于是让我多来瞧瞧,你不用谢我,谢师父就行了。”
玉衡虚弱道:“我还是得多谢你。”尽管精神不济,但他的脸色在醒了之后红润了很多,嘴唇也不再青紫。
“既然你醒了,你就好好躺着吧,我去跟师父说一声。”竹卿起身预备告辞。
“不要走…”玉衡的语气有些恳求,“我昏睡了不知几天,做了许多梦,梦里全是无边的黑暗我怎么也走不到头,一个人孤零零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你陪我说说话吧,起码没有那么孤独…”
“好。”竹卿没有拒绝。
“你的伤好了吗?”玉衡看了看她左肩。
“全好了,连伤疤也掉了,除了不能用力,其他都好。”自从伤好了以后竹卿自由了很多,耳根子也清净很多,小师妹很少再念叨着让她不要动不要碰伤口了。
玉衡点点头。
无言的沉默。
他俩人的话实在不多。一个心怀鬼胎,一个不知所谓,一个张口难掩心中所思,一个觉得对方说话吞吞吐吐。
明明两人在朋友面前都侃侃而谈,能从睡前谈到天亮,却在面对对方时三缄其口。
从小被父亲像对军营里的士兵那样管教,他克制隐忍从来不敢表露自己的心事。八九岁的孩子连喜欢个什么玩具都要被说贪玩,自己一还嘴就要被打一顿玩具也要被收走。
同年龄的贵公子们可以一起出去吃酒听戏,他不敢,被发现又是一顿打。不做功课也要挨打,做错一点也挨打,亲哥哥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着,自己只是被当成一个为哥哥做垫脚石的人。就像一个影子一样,不能表露情绪不能喜欢什么。
和自己一样大的朋友们早就成家,没成家的也定了亲事,而父母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还好,自己也有了意中人。
玉衡是第一次不想压抑自己的情感,无时无刻都想告诉她他的情意不管她接不接受,就是想告诉她。
可他牢牢记着,父亲让他来,是为了做什么,靠近她,又是为了什么。
不是不说,是不能。
哪怕多看看她也好。
竹卿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发怵。
玉衡移开看她的目光,试着问她:“你能帮我擦擦头发吗?”竹卿不解,他又道:“血沾着头发有点难受。”
沾了水的帕子一点擦去血污,竹卿发现他的头皮破了好大一块已经结成一个黑痂,她试着看能不能用水抹下来,刚一用力,玉衡不禁“嘶”的一声。
“疼吗?”
“有点。”
“那就是不疼。”竹卿直截了当。
玉衡不敢说话,感受着来自头皮的撕扯。忽然竹卿一束头发掉到他脸上,他觉得太痒于是伸手帮她把头发拢到耳后。
“大哥听说你醒了?”门口传来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出现在门口,从他的视角只瞧见竹卿摸着玉衡的脸,玉衡手摸着竹卿的脖子,两个人脸挨着脸贴的极近。
“嫂子也在啊,打扰了打扰了,大哥我一会再来啊…”络腮胡子好奇的看了两人一眼,跑开了。
竹卿无语,她知道这种闲话往往传的极快,这汉子刚才满眼的兴奋,回去定然会对别人热火朝天说个没完,要不了多久,就会传的到处都是。
竹卿不悦,将帕子扔到盆里,溅起的水花打到玉衡脸上。
“对不住…”
“光说对不住就可以了吗?你看着吧,还不定传什么闲话呢!”竹卿的眼光几乎可以杀人,她对玉衡的态度一向客气,可这时,她杀了他的心都有。
不出竹卿所料,不用一天,她和玉衡的流言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
什么两个人含情脉脉玉衡手一直摸竹卿的脸舍不得美人…
什么玉衡刚醒就和竹卿难舍难分,两个人你亲我啃不顾旁人在场…
更有甚者还传言两人白日在营帐中鱼水之欢,玉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连头伤也不顾了,有人描述的绘声绘色,什么竹卿的腰有多纤细玉衡的手在竹卿肚兜里尽是软玉温香…
一个全是男人的地方,他们的想象力之下,即使是圣女,来到他们中间走一圈,也变成了荡妇。
竹卿不可思议,什么都没发生,又好像什么都发生了。
在某个角落里,总有人在偷偷说着什么,甚至谣言传进了青池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