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竹影深几许 > 第4章 哀缅

第4章 哀缅

笔趣阁 www.bqgtw.com,最快更新竹影深几许 !

    清明,微雨。

    青莲峰的断崖前,玉衡从卫勉手中接过一沓纸钱,撩起衣摆跪在地上,将纸钱一张张点燃烧着。

    眼泪打在衣襟上,玉衡默不作声,隐隐发抖的肩暴露了他的软弱,卫勉不忍再看,别过身去。

    玉衡带着鼻音道:“卫勉,我想自己待一会。”

    卫勉会意,去别处等他。

    这是玉衡第二次来祭拜竹卿,他自知有愧,不配去唐家人为竹卿设立的衣冠冢前祭奠,只能来竹卿跳崖的崖边,为她烧些钱。

    “阿卿,半年过去了,你始终都不愿意来我梦里看看我,你还怨我是不是。”

    竹卿过世半年,他从来没梦到过她。

    即便他想她想的发疯,一宿一宿睡不着觉,渴望能在梦里再见竹卿一面,一次都没有如愿过。

    有时候他神思恍惚,就跑到余英巷去,抱着竹卿的衣裳入眠,才难得的睡个好觉。

    他曾想放了润禾的身契,给润禾自由,润禾却道她不信竹卿已经死了,想留在这儿等她回来,万一竹卿回家却发现人走院空该多么伤心,又道她可以不要月钱,自己替人浆洗缝补也能过日子,只求玉衡别舍弃这院子。

    玉衡感叹她的忠心,照旧发月钱给她,顺便让她继续照顾着竹卿的花狸。

    “阿卿,我…没有勇气陪你一起死,母亲没了,我不能再不孝…”玉衡说罢,又烧了几张纸钱。

    “阿卿,早知会如此,我宁愿你当初嫁与萧景梧,起码你还能好好活着。”

    “阿卿,我真后悔…”

    一字一句,如泣如诉。

    玉衡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看着纸钱化为灰烬燃尽最后一丝光亮,正要离开,忽然一股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散纸灰复又平静。

    一丝痕迹也无。

    仿佛这纸钱从未烧过一样。

    玉衡哀叹,和卫勉一同离开。

    骑马缓缓下山,玉衡回头瞥了眼玉镜门未尽数烧毁的房屋一角,对卫勉道:“青池在牢里的日常起居可有人时常照应?”

    卫勉道:“按您的吩咐,没有用刑,饮食衣裳都是打点过的,不会出现纰漏。”卫勉又道:“多亏您事先安排得当,才保住竹卿师父的性命。”

    玉衡握紧了缰绳,听不出一丝欢喜:“那又如何,这本是为了应付上面想出的办法,才让人顶替了青池想蒙混过去,谁能想到会被她亲耳听到她师父的死讯,我又不能当场跟她解释。”

    玉衡眼底雾蒙蒙的潮湿:“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他知道青池对竹卿来说不止是师父那么简单,才想出狸猫换太子的法子,让他的人当场报岑山和青池已死,随便找个尸体就可蒙混过去。

    岑山是主犯非死不可,可青池,并没有参与进岑山的那些勾当中,兼之又是竹卿的养父,他不能不手下留情。

    可还没来得及把这些告诉竹卿,她就一刀捅向了自己。

    玉衡摸着胸前的伤口,每逢雨天就会发痒微有痛感,他曾怪过竹卿狠心,那么干脆利落的要杀自己为她师父报仇,好似对他没有任何情意一般。

    可亡母因自己而死,原因亦是竹卿给他的致命一刀,得知母亲过世,他也曾有几次恨过竹卿。

    再深究下去,源头还是他自己。

    正是有因有果,报应不爽。

    郁郁想着,一抬头,二十几步外的坎上一树花团锦簇夺人眼球。此时清明,杏花开的正好,引了不少蜜蜂前去采蜜,叶子翠绿欲滴,被雨水洗刷的更加干净。

    玉衡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竹卿当年带他摘过杏子的那棵老杏树。

    杏树犹在,佳人已逝。

    勒马在杏树下停住,痴痴的看了许久,回忆万千,玉衡终受不住,策马离开。

    回到城中找了家酒馆歇脚,玉衡犹豫不决道:“今日清明,唐家会去祭拜她吧,我是否要去唐家…”

    卫勉答的吞吞吐吐:“唐大人知道竹卿是因您而死,怕是不太想见您,前几次叫人送过去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

    找了二十年刚找到的女儿,还没和家人多吃几次饭,多做几件衣裳,就被未婚夫害的香消玉殒。

    偏偏这个未婚夫还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既然惹不起,躲还是能躲的。

    唐颐再三叮嘱了白氏,不许收王府给的任何东西,最好连见也不要见。

    竹卿杳无音讯的那十几天,唐家上上下下派人找过多回,直到玉衡昏迷转醒能出门后才亲自上门和唐颐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唐颐连玉衡被捅一刀的事都忽略过去,只明明白白的听见竹卿跳崖葬身水底,而后险些中风,告病多日没有上朝。

    唐时砚则客客气气不容拒绝的送玉衡出去,并委婉明示以后不要再登唐家门,两家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后来几次为表歉意送了许多东西过去,都是天南海北收集的稀有珍品,唐家一次都没收。

    “您还是回去吧,今日休沐,两位唐大人都在家,该是不会见您的。”

    又不是上门讨打,虽然唐家一屋子的家丁也打不过他们两个人,但实在没必要犯人家忌讳。

    “听闻唐家有个庶女排行第四,还没有许人家。”玉衡抿了口筛干净的绿蚁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卫勉张大了嘴,不可置信,他这位上司怎么起了这念头。

    “听闻唐四小姐今年芳龄不过十三,跟您差了有十岁,您娶她怕是…得等个四五年吧,唐大人定不会允准…再说等您三年孝期一过,王爷必不会答允您再拖延婚事,要为您重新相看高门千金的…”卫勉急忙劝阻玉衡这不着调的想法,把其中利害说给玉衡听,姐姐亡故尸骨未寒又要娶妹妹,旁人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玉衡无言盯着卫勉,仰头将酒杯的残酒尽数吞下,才平声静气道:“我何时说过要娶四小姐?”

    “那您是…”卫勉松了口气,玉衡总算没疯,会想出把妹妹当做姐姐替身这种鬼把戏来。

    玉衡把玩着手中酒杯,缓缓道:“我对不住竹卿,害唐家失了女儿,来日她说亲,我会暗中帮她找户好人家。”

    “您这是爱屋及乌。”

    玉衡看着继续筛酒的卫勉,告诫道:“明日要上值,我刚入羽林军不久,不能醉酒误事,今日就别再喝了。”

    卫勉颔首。

    武官守孝只需三个月便可起复,玉衡有功官升一级,已然是羽林军副统领,担起了守卫皇城宫宇的要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