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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兰睁开眼睛,金色的阳光灌满房间。滨海小城的春天就是这样,时时地苦挨漫长而潮湿的冬季,但是,温暖和绿的绽放,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
他有瞬间的恍然,好像这一觉已经耗费了多年的时间,阳光有一种掺和新翻泥土的淡淡的清香,依稀可以听到楼下吵嚷的人声,将他一寸一寸带入亲切的真实。有些滞涩的目光拖到近处,他才看到,金色的阳光里沐浴着一个人,她坐在他的床边,守候着他,似乎很疲倦,伏在他手边,埋头睡着。
马德兰坐起来,肩膀上的伤口还阵阵的钻痛,他看了她一会儿,认出来这是小姑娘艾潘妮。她趴在床边,睡得很沉,褐色的头发柔顺美丽,在阳光里镀上一层淡淡的金。
她一向吵吵闹闹,倒有这么安静的时候,这孩子。马德兰笑了笑,情不自禁,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沐浴在金黄里,格外安详。但是,他还是惊动了她。小姑娘抬起头,一张圆圆的稚气小脸儿,这时候洗得白皙漂亮,先是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接着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不解乏似的,“嗯”了一声,一颗头又“咚”地扑在床上,小脸儿正扑在马德兰大大的手掌上,蹭蹭。
像一只小猫儿。
马德兰欣慰而慈爱地微笑着,这孩子。任她的小脸儿伏在自己粗糙而温暖的掌心,她细细的气息暖融融地扑在他的手上。他难得这样的安然,阳光温暖,一个小人儿守在自己身边。他忽然不孤独了,仿佛一颗心重有了着落。就像许多许多年前,严冬的早上,在牛奶店的后面找到抢着喝牛奶,冻得哆哆嗦嗦的小外甥和外甥女儿,他嘴巴里虽然骂骂咧咧,却还是背着姐姐把孩子们赊的账还完,然后擦干净他们脸上和脖子里灌进去的牛奶,把自己的衣服给小女孩儿裹上,牵着她的手,抱着更小的男孩儿,一路往家里走。
那时候穷,心却是满满的。
艾潘妮,看你的样子,也是个流浪的孩子么?他低头看看她,她还在迷糊。他想,他不愿意与她分开,如果她愿意,他做她的爸爸,永远这样在一起。那么从今以后,自己每天不会再害怕一个人回到那个冷冷清清的家,他不必再去羡慕别人的窗口里安详温馨的灯火,以后每天从市政厅下班回来,他会迫不及待,因为家里有一个顽皮不懂事的小人儿等着他。
正想到这儿,小姑娘抬起头,张着大眼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一边大叫着一边跑出去:“哎呀,他醒啦!他醒啦!”
倒把马德兰吓了一跳,
这孩子。
他有些吃痛地从床上下来,穿上鞋。这时候,几个人奔进来,“市长先生您醒了!”
是马德兰的秘书和几名市政厅的公务员。
“您好些了么?”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十分惦念。
“好多了,好多了。”马德兰笑着说,但是紧接着眉头一皱:“我睡了多久?”
“三天。”秘书说。
“上帝啊!”马德兰着急起来:“我都睡了三天啦!那么……”昏迷之前的记忆一点点侵上心头,舍日尼……沙威……十三个失踪的流浪人……实验……鼠疫……
天哪!
马德兰问:“那些人!找到了么?隔离了么?”
秘书低下头去,刚才因为市长先生醒来引起的那些愉悦顿时烟消云散,他低沉地向市长报告:“找是找到了,赫尔多他们在下城一间地下室里找到了舍日尼那个混蛋的据点。里面到处都是装着老鼠的笼子,还有一个舍日尼雇佣的老头子专门饲养跳蚤。有几个流浪人已经死了,有两个病得很重,站都站不起来,腋下都开始溃烂,格莱尔神甫说那正是鼠疫的症状,还有几个跑出去了,被我们找到,现在城中凡是有疑似鼠疫症状的人全都被被隔离了。城区医院里开设了专门的隔离病房。”
“不能只有隔离病房。”马德兰站起来,秘书帮他穿上了衣服,他眉头紧皱,脸色苍白,但是沉着冷静,步步为营,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愚笨,凶悍的苦役犯。深厚阅历,加倍历练的勇气,多年的市政工作经验使他成为一名称职,出色,训练有素的领导者,他一边服下身旁一位护士递给他的药片,一边从容而紧迫地对下属布置任务:“对市民发出警告。每户居民到市政厅领一些基本的消毒用品。全面宵禁,加强对各个城区和居民区的巡逻,尤其是下城码头,流浪者集中的地方,把市政厅下面两层腾出来,收留那些医院放不下的病患,没有资金么?一会儿去我工厂的户头多取些,购置更多,更多的医疗卫生用品。还要,全面地焚烧,成立一个灭鼠队,还有,”马德兰想了想,朝窗外看看,就快到春天了,这正是传染病肆虐的黄金时间。舍日尼,你真是每一步都算好了,就等着我的城市毁在你的手里,毁在可怕的黑死病的灾难里。你这个败类!
“封锁码头。”马德兰沉重地下达了这个命令:“我们无法估量这次人造的鼠疫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不要让其他的船只靠岸。否则,咱们的罪孽就更大了。”
“好的,市长先生,那么,工厂呢?咱们手头上还有源源不断的订单,如果停工,会对本市的经济造成很大影响。”秘书说。
“是啊。”马德兰沉吟:“不行,不能停工。这样吧,派几名医生过去,进厂的工人要经过严格的体检。”
“好,我这就去办。”秘书带着马德兰先生的政令,匆匆出去了。
马德兰在椅子里坐下,手指按着额头,思虑重重。这时候,艾潘妮一瘸一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在他旁边的床上坐下。一双小手儿朝后面洁白的被褥上胡乱滑动着玩儿,还可以感受到那被子上糟老头儿暖暖的体温。
她自在地晃动着两条腿,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瞧瞧那儿,一会儿趁马德兰不注意拿一双顽皮而欢喜的眼睛斜斜地瞟他一眼。嘴角儿荡漾着小孩子的那种纯真愉悦的笑容。
这一次她没有闹,没有顽皮,她是聪明的孩子,知道城里发生了不好的事,糟老头很忙。
所以她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玩儿,不去打扰他。
不过,看到她,马德兰心中的忧虑仿佛一下子被驱散了,心中莫名地轻松很多。他不禁去逗她:“艾潘妮,脚丫儿好啦?”说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哼,要你管?!”仍旧是凶巴巴的,没礼貌。不过与从前的凶巴巴,没礼貌有很大的不同。她的顽劣中含有许多值得玩味,却让她自己也难以察觉的甜蜜。听到糟老头问到她的脚,她没有正面回答,却把一双脚来回晃荡地更自在了。撅着胖嘟嘟的小嘴巴,一只手也饶有兴致地缠弄着自己褐色的短发。她难得有这样温柔的情态。因为,他是她喜欢的人,和他在一起,她就会安静,会听话。
“对了,你的头发,你……”马德兰没有好意思说:“怎么洗得这么干净?”问到这句话时,他先是有趣地笑着,因为小艾潘妮向来是个脏兮兮的流浪孩子,不过,接下去,他的心仿佛破了一个洞,他想——遭了,其实她可能是有家有父母亲的吧,她可能只是淘气跑出来玩儿,恰好被舍日尼抓住,现在……马德兰的心继续冷下去——她的父母一定吓坏了,她这是死里逃生,被接回家去,才梳洗得这样干净,漂亮。本来嘛,她有家,有人疼爱,她幸福,他本该高兴的。可是,他忽然产生一种不被需要的失落。
可是,她仰着小脑瓜儿,满不在乎地说:“神甫老头儿叫那个老太婆按住我洗哒,说什么,城里有传染病了,要注意卫生,”她蹦蹦哒哒地跑到马德兰身边,把一条胳膊放在马德兰面前夸张地甩了两下:“努,你闻你闻,都是肥皂味儿!”
“原来是这样。”马德兰松了口气,又高兴起来:“你这下会乖一些了么?”
艾潘妮哼了一声,在马德兰眼前晃来晃去,得意洋洋:“我对他们说我是你家乡的侄女儿,他们就叫我陪在你身边了。”
“我侄女?”马德兰哭笑不得:“这不是骗人么?我哪里跑出一个侄女?”
“要你管?”艾潘妮蛮不讲理起来:“我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咯。”她这是有一些心虚,所以蛮不讲理。我就赖上你了怎样?哼,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侄女了,你还能赶我走么?
“好,好,我算是输给你了。”马德兰笑笑,心里却是愉快:“你自己没有家,没有父母么?”
“是啊。”艾潘妮撒谎了。想到对自己漠不关心,为人又凶恶猥琐的那双父母,艾潘妮低下头,难过地咬咬嘴唇,心里又委屈又过意不去,但还是坚持说:“我哪里有爸爸妈妈了。”
“原来这样。”马德兰站起来,走到艾潘妮身边,低下头,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头:“那你就跟着我吧,我正好缺一个小跑腿儿。”他本来想说:“做我的女儿吧。”可是,又觉得太唐突。
“好吧,有工钱么?”艾潘妮仰起头,乐呵呵地望着马德兰,高兴极了。
“亏不了你,小滑头。”马德兰说。
他现在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