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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拂晓的时候,林子里的冷风裹挟着几滴晨露落在了艾潘妮的额角,她慢慢睁开眼睛,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她佝偻着双腿,整个儿瘦小的身子给冉阿让严严实实地裹在他那宽厚的粗呢大衣里,她从大衣里像个小鸟儿似的探出脑瓜儿,她看到她的糟老头就在她身下躺着,原来他用他的大衣给她做了被子,用他自己给他做了床铺。她趴在他身上,他的双臂紧紧环住她,让她在他的怀抱里,而他自己,只穿一件白的亚麻衬衫和深色的坎肩,靠着一棵干枯的白蜡树,直接在湿黏冰冷,满是杂草和枯枝的地面上躺着。
昨晚他抱着我走了多久?
艾潘妮想,傻瓜,傻瓜,他准是累坏了,直接倒在这里睡着。却也不肯让我吃一点苦,受一点寒凉。傻瓜,傻瓜,你的腿哪里吃得消呢?一定又会疼得很厉害吧。
艾潘妮轻轻地把冉阿让那双紧紧楼搂住她的双臂挪开。废了好大的劲儿。
好沉的胳膊!
艾潘妮撅着嘴巴想。
她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下来,把大衣脱下来盖回他的身上。
真冷,
一离开冉阿让的大衣,艾潘妮立刻打了个寒战。她抱紧肩膀,在冉阿让旁边缩着脖子蹲下,抬起头来,瞅着他。
第一次见到糟老头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沉沉睡着的。那是在神甫先生的礼拜堂里,她本来想溜进去顺点儿东西,却遇到了这个人。他那时受了伤,半赤着上身躺在床上,正是这样,一双眼疲惫地合着,眼皮仿佛是青色的,瘦削,灰白的面孔总给人一种失血过多,或者营养不良的样子,使人忍不住担心地推测,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然而他那在睡眠中仍紧蹙着的双眉,微微凹陷的面颊,有些斑白的鬓发,布着一层浅浅胡须印儿的两腮,微抿的嘴唇形成的一条又柔和又肃穆的弧线,这一切却无不使他看上去有一种钢铁般的寒峻和坚毅。
小姑娘伏在他肩上,含着初恋的少女般的甜蜜而忧郁的微笑,深情地,崇拜地望着这个熟睡中的男人。她小小的暖融融的胸膛里,有一株烂漫的花儿在渐渐舒展开叶瓣,静默无声的,开始绽放,那是小姑娘生命中初萌的爱情。
她连寒冷也觉不出来了。
她的小手儿轻轻抚摸着他冰冷而粗糙的面颊。心中又暖又痛。她站起来踮脚往前看看,林子就要走完,走出这片林子,就是檬非郿了。天色一点点清亮起来,月和星星在濛濛的白光中向更远处隐退,寂静的林子里偶尔有鸟儿扑打翅子,翩翩飞动的声音。
再不走就晚了,
她总不能让他跟着她到自己家去,让他亲眼看到她竟然是那一双恶毒,龌龊的旅馆夫妇的女儿。
铁打的艾潘妮,除了爱还有自尊。她怄气似的狠狠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她咬紧嘴唇,蛮横地驱赶掉心中那些柔软的不舍和不忍,麻利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大堆东西。那是一包钞票——冉阿让的六十万法郎。还有一个小兜子里装着几枚烤土豆儿。她把那些钱放到糟老头的大衣口袋里,给他掖好。把烤土豆儿放在一边儿。然后她在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儿,在微微潮湿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词(有好几个别字)——
“我走了,你自己去找可(珂)塞特吧。”她拿着小棍儿坐在那里,发了一阵子呆,然后又写了一句话:“我后每(悔)了,我可不原(愿)意跟你兆(逃)亡。”
然后她坐在那里流泪。
远远的盯着冉阿让。
她忽然站起来——
不然,我去跟他认错!我跟他认错!他会不会原谅我!不然,我去求珂赛特原谅我!好妹妹,从前是我错了,我不该欺负你,打你,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她几乎跑到他面前,摇醒他,立刻就对他坦白。
可是,
她像遭了个霹雳那样在原地站住。
她想起平日里自己的父母是怎么对珂赛特的,想到那瘦骨嶙峋的孩子在寒冷的冬天穿着破衣,光着肮脏的脚丫,拿着笤帚,瑟瑟发抖,小手儿上满是冻疮,浑身到处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想到她在壁炉底下瞪大眼睛,吓得哆哆嗦嗦,多少次她抓着她的胳膊,哀求着说:“艾潘妮姐姐,我知道错了,不要打我。”
她却一把将她推倒,扬起小鞭子吓唬她说:“离我远点儿!小煤球儿!”
想到这里,艾潘妮的心一点一点沉到了底,她一点一点往后倒退。不敢再抬起头去看冉阿让。
她心如刀绞,羞愧无地。
艾潘妮,你就是这样低劣的么?遇到柔弱的就欺负,遇到伟大的就崇拜?
你这样残忍地欺侮一个无辜可怜的孩子,自己却还要享受那个男人对你无微不至的爱和照料?
你就是一个坏蛋!败类!人渣!
你怎么也够不着,配不上他!
“你应该带走珂赛特。”艾潘妮在心里默默地对她的糟老头说:“你会是一个最好的父亲,最好的糟老头,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幸福,应该给珂赛特。还给珂赛特。”
她止住了眼泪和哭泣,头也不回地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