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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什么爸爸?”冉阿让蹲下来,他完全没听进去艾潘妮的话,人有的时候会这样,他回过头去看到了她,就觉得天一下子亮了,这个酒馆儿里,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所有的声音在那一个瞬间都隐遁成霞光般温暖,安详的背景。
他蹲下来,仰起头,看着她,好像她不是真的,或者好像她会像一阵雾气那样又凭空消失掉了。
阳光从肮脏的玻璃窗外揉进来,反射着地面上血红的酒液,掺着淡淡的金色,映照着他那苍白而棱角分明的脸,他的胡子一下重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似的,使他看上去更加孤独和沧桑。艾潘妮感到好心疼,她伸手摸摸他的脸,他那扎手的胡茬儿,哀切地笑了一下。
好了,
她回来了,
她是真的。
冉阿让长长地嘘了口气,像是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笑着,双手捧着她的小脸儿:“你看,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是开玩笑的,你不会就那么一走了之。”
他说完,又笑,痴傻而幸福,他用手指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痕:“你哭什么呢?”他疼惜地说:“不要哭,不要哭。”他很笨拙,除了“不要哭”,他说不出别的什么,可是他越这样说,她越忍不住哭得厉害。
“你别打他。”艾潘妮看着冉阿让的眼睛,抓住他的手,求他:“别再闹了,别打他们了。”
“他么?”冉阿让简直很愉快地回过头,看了看刚从地上爬起来,被他吓得直往后缩的德纳第,他指了指他,对艾潘妮说:“你说得对,我不该打他。虽然他是个混蛋。”他握住艾潘妮的小手儿,这个四十岁的男人的眼睛里发出无比满足的,小孩子似的光芒,他简直急不可耐地,乐呵呵地说:“你不让我打他我就不打。对,我现在有你,还有珂赛特。咱们跟他们计较什么,咱们走吧,马车就等在外面。”
冉阿让说着站起来拉着艾潘妮就要走。艾潘妮却僵冷地立在原地,没有动。
他刚才没听见我说“他(德纳第)是我爸爸”么?
或者,他听见了,装作没有听见么?
在这一刻,艾潘妮无比心痛地发现,这个男人——他的糟老头是多么可怜。她从前从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现在她却一目了然。她刚遇到他的时候,他那样庄重,儒雅,果敢,宽宏,谦卑而自信,深沉而智慧。现在,他却这样失魂落魄,萎靡不振,像一个患了失心疯的人。即便从市长沦落成死囚也没有让他失去丁点儿的威严,可是她只离开了不到一天,他便被掏空了。
她应当高兴么?原来他也是这样深爱自己,虽然不论是哪一种爱,一对曾相依为命过的人,还需要分辨他们之间爱的属性么?
她没办法高兴。她现在倒希望她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一文不值的。这样他就不会难过了。有那么一瞬间,艾潘妮想要抛开一切,爸爸,妈妈,小弟弟,家,跟着他去天涯海角地流浪。可是,她终究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爸爸妈妈终究是爸爸妈妈。
“你听我说,糟老头儿。”艾潘妮拽拽冉阿让的手,让他蹲下来,和自己一般高。她竭力保持着微笑,眼里含着热泪,她握着他的一根粗糙的指头,有点儿开玩笑似的问:“原来你喜欢我么?先生?”
听她叫自己“先生”,冉阿让先是一愣,(艾潘妮如果变得有礼貌,多半不是什么好事。)继而摸摸她的脸蛋儿:“虽然你常常很讨厌。可是,”冉阿让用力攥了一下她的小手儿,他的舌尖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这表明他说出下面这句话十分不易:“可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他的声音很低,同时仓促而虚弱地一笑,似乎有些尴尬和歉疚,又低下了头。因为他始终觉得爱她(不论哪一种爱)是一种贪婪的亵渎。
“我……可是……”艾潘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本来想狠下心把一切告诉他,她实在不能和他走,她不是孤儿,她有父母。可是当她听到这个男人在她面前卑微得简直像认罪一般的表白,她心痛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冉阿让误解了她的意思。他把她的吞吞吐吐归结为她留在林子里那一行字“我后悔了,我不想跟你一起逃亡。”。他急切地抓住她的手:“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有很多办法,他们不会抓到我,咱们去英国,带着珂赛特,你忘记了么?”这个时候,为了留住这个他不知不觉挚爱上了的女孩儿,他几乎失去所有的理智,什么也不顾,根本连屋子里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坏蛋都忘记了。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纸包:“我们有这么多钱!去哪里都可以!我不会让你吃丁点儿的苦!”
艾潘妮望着冉阿让,这个四十岁的男人和这个九岁的小姑娘,彼此凝望,泪眼相对。爱情使人盲目,这实在是可怕。没有什么比在一对刻骨相爱的人旁边作恶更安全的了。他们的眼里都只剩下彼此。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个可怕的阴谋正在他们身边酝酿。本来德纳第被冉阿让吓坏了。这家伙完全是个巨人,他们好几条汉子也对付不得他丝毫。因为离家出走好久的大女儿的忽然出现才让他躲过一劫,他放老实了,不敢对冉阿让怎么样。可是,当他看到冉阿让竟然似乎对艾潘妮颇为动情,虽然心里也有些愤怒,但更多的还是高兴,他觉得可以利用女儿对付这个怪人。尤其是当冉阿让把那一包钱拿出来的时候,德纳第简直欣喜若狂。
所以,在冉阿让恳求着艾潘妮不要离开他,艾潘妮也被感动地几乎就要狠下心来抛开一切和他一起走的时候,他们会感到整个世界都变得光明,美妙,春光烂漫,浓情蜜意。冉阿让觉得自己生命中所有的苦难都在融化。他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只玻璃酒瓶恶狠狠地砸在冉阿让的头顶。
他站起来,身子来回摇晃,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鲜血一道一道从他额头上流到脸上,温热,湿黏,十分难受。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恍惚看到艾潘妮在他眼前哭叫,但是被什么人一把抱走了。又听见许多人在大笑,最尖锐的笑声是来自德纳第,很奇怪他为什么偏偏把他下面这句话清清楚楚听到了耳朵里了——“哈哈,艾潘妮,我的好女儿!干的漂亮!多亏了你迷住他,不然咱们怎么能把这傻大个儿放倒?哈哈”……
接着,冉阿让感到好几个人扑上来,对自己拳打脚踢。有一双大手从他怀中一把掏走了他的钱。他努力挣扎着要去抢回来,但是迷迷糊糊的,脸上有挨了狠狠的一计拳头。他不停的吐血,到处是红色,红色,红色,鲜血和一地的葡萄酒浆掺和的味道。又听到珂赛特的哭声,德纳第的肥婆娘咒骂珂赛特的声音。他一阵心酸和悔恨,他这一生中似乎第一次感到有心无力的不甘和愤怒。他渐渐倒下去,倒下去,渐渐的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他的脑子里剩下最后一个冰冷,□□的真相,就是——
她是他们的女儿,
她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