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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柯赛特结婚前的这些日子,芳汀几乎整天地呆在受难修女街,陪伴柯赛特,帮着她挑礼服和结婚用品,梳妆打扮,和她谈心。这正是一位母亲该为女儿做的,况且这一切都非常合理,毫不唐突。
因为她的未婚夫——警长先生,对新郎的外公里诺曼老人说,他自己和新娘的父亲是多年的挚交,是割风先生拜托他的未婚妻以娘家阿姨的身份来帮着新娘操持婚前的事宜。
——是的,这种说法非常合理。警长先生也非常乐于对别人说——我和那个老家伙是多年挚交。但是,当他因为需要陪着芳汀时常出入里诺曼府邸,以至于近期常常要把手头的警务交给赫尔多时,那个可恶的家伙挤眉弄眼地说:“哈,头儿,这就对了,哈,您该学习一下怎么结婚什么的。”
“你这个混蛋!把你手头儿那些该死的案子办好算啦!”沙威怒气冲冲:“刚抓到那个牙医巴伯,好好地审问他!那可不是省油的灯!”
“好的好的,头儿,交给我吧,您尽管去吧。”赫尔多嚷嚷,笑嘻嘻地说:“!”又找死地加上一句:“tomakeawhat!”(学着点儿怎么结婚宣誓啥的)
这一天,在芳汀和图散妈妈的协助下,柯赛特打扮得像天仙一般。她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自己都要被自己的光彩刺得晕眩了。她继承并很好地发展了母亲的美貌,成为巴黎最漂亮的女人。由于养父的贡献,她成为巴黎最尊贵和穿得最好的女人。
可是,她的心始终空荡荡的,酸涩,难受,因为,如果“新郎并不是她最想嫁的人”这种说法的确有些过火,那么至少,她还没准备好真正投入地爱上马吕斯。她从前信誓旦旦地怄气,非要把自己嫁出去,好去气她的父亲,好去使他伤心,好使自己死心,好放逐掉那个已经无法坦然面对父亲的自己,可是,当婚礼真的来临,她感到无助,害怕,后悔。好像一个走失的孩子。
芳汀握着她的手,察觉女儿的手凉得吓人。
“怎么了?柯赛特?”芳汀关切地问,虽然其实心里很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在陪伴女儿的这些天里,许多次她都试图帮助女儿打开关于“我爱上了父亲”这个心结。可是,许多次她都欲言又止。毕竟,她只是以一个普通阿姨的身份来到她身边,女儿喜欢,信任自己,却怎么也达不到可以分享这样私密情感的地步。
“我没什么。芳汀阿姨。”柯赛特说,她的手从她的手中无力的坠下,她低着头,非常委屈,几乎像是哭了:“我很想家。我很想爸爸。”她又抬起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家了?”
“傻瓜,”芳汀抚摸着姑娘的脸,小心地为她擦干一滴泪水:“怎么会呢?那里永远是你的家,割风先生永远是你的父亲。”
正在这时,只听仆人在楼下高声报告:“割风先生到了。”
“你一直不肯见你父亲,总不至于结婚这天也不见吧。走吧,”芳汀说,拉着柯赛特走下楼去。她们看见,冉阿让穿着考究,面容恭谨,正在那里和里诺曼先生攀谈什么,而且,他的手臂吊着,像是受伤了。
柯赛特感到心血上涌。父亲,终究是父亲,那是她一直以来唯一的依靠和所爱的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最亲近的人。现在,她才感到自己这段日子来所做的一切是多么任性,愚蠢。她自己把自己送到这陌生的贵族家庭里,自己亲手扭曲了他们父女之间纯洁,美好的关系。她看着楼下客厅里那喧嚣,热闹,来向新人贺喜的人群,感到恐慌极了——以后,她就将彻底失去父亲无微不至的照料,天衣无缝的祜恃,她将独自面对这陌生的人群,独自面对一切。
她像个走丢了,才找回家的孩子,不顾一切地,白蝴蝶似的从楼梯上飞下来,流着泪,一头扎在父亲怀里:“爸爸!”
冉阿让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几乎被冲过来的少女扑得往后一仰。他的一只手臂搂住女儿,心如刀割,疼惜极了:“傻姑娘,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怎么还哭了?”
柯赛特搂住父亲的脖子,死死地搂住他。她好害怕离开他,失去他。失去他她怎么活下去呢?她什么都不会,她什么都不懂,她从来什么都不愁,因为她有一个把她宠成小公主的爸爸——她哭着,委屈极了,柔弱的双肩微微地抖动。
她这样憨痴,纯真,浑然天成,从来于人情世故,规则礼数一概不知,开心便大笑,难过便大哭,生气便噘嘴,跺脚,咬人,害怕就找爸爸撒娇——她是天然的造物。
她干了太多蠢事,可是自己几乎察觉不出。比如现在,她这样当着厅堂里众多来宾的面赖在父亲怀里大哭不住,惹得大家侧目,议论纷纷。这实在非常唐突。冉阿让也感到非常尴尬,又心疼女儿。又无可奈何。
倒是里诺曼老头儿十分体谅孙媳妇,不以为意,向大家说:“可怜的少女要嫁人这天,总是格外难过,她们格外舍不得父母亲。”
老人把柯赛特从冉阿让怀里拉过来,疼爱地给少女擦掉泪水:“可见我们的准男爵夫人是一个多么有心多么孝顺的好孩子。不过……”里诺曼逗引着刮刮女孩儿的鼻梁,用长者慈爱温柔的语气允诺说:“放心吧,这有什么难的呢!我老头子做主了!请我的亲家切风先生也搬过来同我们一起住,我们这相亲相爱的大家庭,多么好!所以,可爱的姑娘,不用再哭了,我用我们家族的荣誉向你担保——即使结了婚,你这鬼丫头还是逃不过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的唠叨!怎么样?”
老人又把目光转向冉阿让,喜气洋洋:“亲家先生,等这两个孩子给咱们填了孙子,咱们一块儿推着小婴儿去卢森堡公园,哈哈!”
冉阿让抬起头,敷衍地笑着。他真的能住在这漂亮的贵族府邸么?他不能,即使为了柯赛特也不能。这并不仅是艾潘尼的原因,他一辈子孑然一身,又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去。他把爱女送到光明里,就该是他从她生命中隐退的时候了。
不过,里诺曼的话倒是对柯赛特起到了很好的安抚效果,她张着漂亮的,仍然泪濛濛的大眼睛,拉着父亲的手,用让人无法拒绝的又乞求又要挟的语调对冉阿让说:“您会和我们一起住的,对么?”
“对。”冉阿让说,点点头——只有暂时答应她了。
“太好了,爸爸!”姑娘重新扑到父亲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欣喜若狂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她是公主,纯洁无暇到让女人都忍不住怜爱的公主。不过,公主向来都是骄傲,自私的。她们自己并不自知她们的自私——这就是她们最残忍的,同时又使你不得不原谅的地方——
现在,听见爸爸亲口答应愿意和自己住在一起。准新娘开心极了,一下子又觉得重新找回了父亲,她笑逐颜开,旋转着,拉着马吕斯的手跳舞去了——结婚再次变得美好。
她却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她是这样贪心的,她要家(冉阿让)也要游乐场(马吕斯),他们都陪在她身边,她才会幸福。她只想着达到自己的要求,几乎根本忘记了至少问一问父亲,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是不是严重。
冉阿让望着在人群中央喜笑颜开,挽着马吕斯翩翩起舞的女儿,心中有些淡淡的酸楚。
芳汀这时候走过来,关切地皱着眉:“您的手怎么了?”
“没事……”冉阿让说:“修剪草坪时割伤了,不碍事。”
芳汀点点头,若有所思,沉默了一阵儿,又很抱歉地对冉阿让说:“对不起,先生,柯赛特这样不懂事。一再地伤您的心。”
“你说什么啊,芳汀,”冉阿让温暖,宽解地笑着:“就算她不懂事,也是我这个养父教得不好,没有尽责。也应该是我向你抱歉才对。何况,你不知道,我本来也不想把她教成那么懂事,那么无私,那么傻,只懂得付出的姑娘。我呀,我希望我的女儿永远可以这么单纯,任性,像个公主。”
他顿了顿,眼睛看着地板,有些发呆,心里裂开一条又骄傲又疼痛的小口子:“不然像艾潘尼那傻丫头那样么?为了别人,总叫自己吃苦。那又有什么好的?”
“先生。”芳汀笑着:“那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冉阿让说,也笑。
“怎么,没有带她来呢?”芳汀说。
“她不肯。”冉阿让说,不知出于什么,他加了一句,不知是说给芳汀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是马吕斯的婚礼啊(她来了会难受)……”
他远远看着抱着柯赛特起舞的马吕斯,可以感到新郎的笑容不太自然——仿佛是错觉么?他感到那年轻漂亮,魅力四射的新郎——他的女婿也用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冉阿让有些疑惑和心虚地避开了对方。回过头,走到角落里一张椅子上坐下。
他干嘛那样看着我?
我真是疯了。冉阿让想,你这个心胸狭窄的老家伙,干嘛总去跟一个小伙子过不去。你真是叫人恶心透了!——他不断指责自己,从桌子上抓起一杯酒就灌进嘴里。喝完了才发现自己喝了酒——上帝作证,他一向烟酒不沾的。
有一个问题这样牵扯不清,事实扑朔迷离。有时冉阿让感到非常清楚,非常笃定,有时候又自相矛盾,没一点儿把握。
天知道他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可他偏偏总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就是——艾潘尼那个死丫头究竟爱着谁呢?
事实很明显了,不是么?他还要多么迟钝呢?这些日子以来,她朝夕相伴在他身边,她的心意他还不明白么?可是她怎么可能真的爱上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呢?
——尤其是在有这样一个美少年的情况下
——他终于理解了自己对马吕斯那种一向的无法化解的酸涩和敌意——我竟然真的恬不知耻地和一个孩子争风吃醋起来!我真的该去死!我玷污了主教大人的银烛台!
他双手发抖,脸颊发热,又举起一杯酒,吞下去。脸就更热了。
不对,还有一个问题——假如艾潘尼爱马吕斯不成立,那么,她说的“脖子上的伤是为了马吕斯造成的”也将不成立。反之,如果,艾潘尼爱着我,那么——难道——他最不敢面对的事实再次露出冰山一角——难道那是因为我受的伤?
——不!怎么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不敢再想下去,于是蛮横地截断了自己的思路,他强迫自己这样认为——我认为的她爱我,都是他妈的,我这老头子恬不知耻的错觉——她只是像爱爸爸那样爱我——对。她爱马吕斯——她一向的嘴硬不承认罢了。
这样想他就感觉安全多了。
他坐在那儿呼气。
可是,他一抬起头,又看见马吕斯在看着自己——那复杂的眼神里的怀疑和一丝敌意越发明显了——冉阿让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哎呀,苦修教士也开始喝酒了!”一个冷冰冰,嘲讽的声音。
冉阿让回过头,沙威在他旁边坐着,挤眉弄眼地打他的趣。看见他,冉阿让感到刚才那些由于乱七八糟的儿女私情引发的痛苦和愁闷一扫而空。他笑了,心想,上帝啊,我觉得还是男人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