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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婚礼上的糟心事儿 三 ——再被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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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吕斯并不迟钝,或者不如说,柯赛特实在纯真,任性得可怕。她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处境,丝毫不留心自己的言行,所有的心思全放在脸上。

    柯赛特在里诺曼府邸整整住了两个月,一丝不苟地守在马吕斯的病床边,照顾他,守护他,直到他完全康复。但是,马吕斯渐渐发现,她人在这里,心却完全不在。他终于错愕,惊恐,痛苦地看到一个事实——这个自己心爱姑娘的那些专属于热恋少女的羞涩,怄气,快乐和忧愁——并不是为了自己——那么是为了谁呢?

    他的心裂开了一个洞,但他毫不声张,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她心里那个男人不是自己还会是谁呢?如果她另有所爱为什么不去嫁给那个人,留在我这里干什么呢?直到他发现,每当她提到她的父亲,她总是那种又羞涩又哀怨的样子,那独特的令人心旌神摇的少女的温柔情态使马吕斯如坠冰窟。他不得不痛苦地开始怀疑他们的“父女”关系,联系到他和柯赛特在卢森堡公园初遇时,那位父亲敌视自己的眼神,尤其是,在这时,他从外祖父那里得知了割风先生并非柯赛特的生身父亲,只是她的监护人——马吕斯几乎感到作呕——这个“父亲”对那纯真无邪的女儿做了什么?

    上帝啊,他不敢去想,他一度想要取消婚约,然而,每当看见心爱的柯赛特,他又无法真正地下定决心。只有任婚礼正常举行。在婚礼前那段时间,柯赛特几乎拒绝与她父亲见面,割风先生也不再登门,马吕斯松了口气,心想,我爱柯赛特,我不想追究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不计较,只要以后亲爱的柯赛特好好地在我身边我就全不计较。可是,当他看见在婚礼这天,柯赛特那样不顾一切地扑在割风先生怀里哭泣,楚楚动人地撒娇。他再也忍受不了,他完全靠着自己的涵养维持着自己的平静。

    他携着柯赛特去见了一些朋友。柯赛特喝了一点儿酒就嚷着头疼,他把她送回卧室去休息,自己从卧室出来,双眉紧锁,心事重重,低垂着头,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是不是应当问清楚。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叫他。他抬起头,看见割风先生站在楼梯口,离他很近的地方。

    “马吕斯,我想和你谈一谈。”冉阿让说。

    “很好,我也正有话问您。”马吕斯说。他把冉阿让领到一间空出来的会客室里,把门关好,回过头,不愿意正视那个令他恶心的“父亲”,他冷冰冰地说:“您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是的,马吕斯……”冉阿让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憎恶。他苦笑了一下,说:“您怎样想我都没关系,只是请你不要误解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哼,”马吕斯抬起头,冷笑了一声:“名义上是我的妻子,她的心又何尝在我这里?”他盯着冉阿让,怀疑,憎恶的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冉阿让身上:“你跟她,真的只是父女关系么?”

    “终于还是……为着这个……”冉阿让舒了口气,他最害怕的终于还是发生了。他闭着眼睛,非常为难,不知从何说起:“马吕斯,那孩子(柯赛特)犯了傻,你不要也跟着犯傻。对我来说,你们都是孩子而已。”

    “孩子?”马吕斯哼了一声:“你真的只把她当成孩子么?既然不是亲生父亲,抚养她就够了,凭什么为了她牺牲幸福,您为什么这样富有,却一直不婚娶呢?这还不够明显么?难道您只是出于高尚么?哈。”马吕斯说着,语气越来越激动。

    “这和高尚有什么关系,我一向独自一人,这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和牵挂。我还要说什么呢,如果你一定要我说的话——那都是我自身的原因……我没办法融入任何一个家庭……”他说,喘着气,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马吕斯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但是,正在这时,里诺曼老人推开会客室的门:“我就说嘛,这小兔崽子在这里!”老人身后跟着个滑稽的人——这人瘦小丑陋,獐头鼠目,脸上涂脂抹粉,带着别扭的假发,穿一身不知打哪儿弄来的贵族的宴会礼服,这是德衲第。里诺曼拉着德衲第对马吕斯说:“亲爱的新郎官儿,这位先生一定要找你,我看你带着你岳父神神秘秘地进了这会客室,就带他也来了。”又转头对德衲第问:“先生,您找我的外孙到底有什么话说呢?您不如当着我们这两位家长的面现下就说了吧。”

    “哦,原来新娘的父亲也在啊,那正好——那太好了。”德衲第兴致勃勃地搓搓手:“冉阿让先生,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您看,您的爱女成婚的日子都不想着邀请我么?”

    “什么?您叫他什么?”里诺曼老人懵了:“我的亲家公明明叫做割风先生啊。”

    “德衲第!”冉阿让的心凉到了底,有德衲第在这儿搅局,他是跳到塞纳河也洗不清了。他去拉扯德衲第,要把他赶走:“快给我走!别在这里胡言乱语!”

    德衲第还没说什么,马吕斯倒拉住了冉阿让:“您心虚什么呢?干嘛让他走!我今天偏要听一听,您到底是谁,您到底是什么人!”

    “好,好……”冉阿让说:“不用他来告诉你,这么一天总会来——不用他来告诉你,我来告诉你我是谁,我是什么人。”

    “不。”马吕斯毫不掩饰他的不信任和敌意:“我不听你说,这位德衲第先生,还是请您来说。”

    “好的,好先生,您真是英明,您怎么能听这种家伙的话呢?您怎么敢娶他的女儿呢?我亲爱的小先生和老先生,你们家太好骗太好欺负了。我告诉你们吧,这个你们的岳父和亲家公——哦,得了吧,你们以为他是什么好人,那漂亮的柯赛特新娘子,你们以为是什么清白姑娘么?”德衲第张牙舞爪,滔滔不绝,用恶语去诽谤别人真是比用刀子捅人还解恨哪。他说这些话让那对祖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冉阿让一直认命了似的垂头站在那儿,但是当德衲第说到“柯赛特不是什么清白姑娘”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了,一拳打在德衲第脸上,将那瘦老头儿打翻在地。

    “你们瞧啊,瞧吧,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德衲第一边哭号着,一边在马吕斯的搀扶下站起来,他躲在马吕斯背后。一副可怜巴巴的受害者的样子,探出一颗脑袋来瞅着冉阿让:“哈,他八年前就是这么揍我的!呜呜……你们都不知道他的底细啊,他是什么东西!他叫冉阿让,本来是个小偷儿,做了十九年的牢,后来打破假释跑了,接着摇身一变成了富翁和市长——你猜怎么着,哈,他为了保持他的地位,找了一个跟他长得像的男人去自首顶罪——他还杀了人家的女儿去威胁人家——后来呢,苍天有眼,阿拉斯的法官们戳穿了他,判了他死刑,他呢,却他妈又逃了,还他妈的逃到我们家——就在那儿,他抓走了才七八岁的柯赛特——想想吧,他这种败类,亡命徒,抓一个小姑娘还能干什么呢,养大她,占有她,上流社会不是很流行这么干么?哈,男爵先生,你还以为你的新娘子还是个清白姑娘么?大抵是这个混蛋祸害够了,找个男人来接手。”

    “德衲第!你这个混蛋!”——冉阿让怒不可遏,他朝德衲第恶狠狠地扑过去,但是马吕斯拦在他俩中间。他抓住冉阿让的手臂,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你,真是叫我作呕。”他说。

    冉阿让楞在那儿,完全说不出话。他想到八年前,在阿拉斯的法庭上,他们认定了他收买,威胁无辜的人替自己认罪的时候,那法警,群众,法官,检察官——所有的人也都是用这种竭尽嫌恶的眼神鄙视他,践踏他,唾弃他。

    “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的那‘光辉’的历史?!”马吕斯声音哆嗦,几乎喊起来:“你这苦役犯!死囚!伪君子!禽兽一样的父亲!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做得出来!”马吕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挥起拳头来,狠狠地打在冉阿让脸上。冉阿让往后退了两步,慢慢站起来,擦干了嘴角的血。

    “我还是那句话,你,怎样想我都没有关系——请你,我请求你,马吕斯,请求你,不要误解你的妻子。”他说,闭上眼睛,他没什么好再去申辩。

    “当然!我会好好地疼爱她,我相信她是完全的无辜,都是被你控制,蒙蔽!我会好好爱她,弥补她!帮她忘记你的噩梦,帮她走出你的阴影。至于你——”马吕斯说:“看在柯赛特的份儿上,我不会揭发你,现在就给我滚出我们的家,再也不准你骚扰我的妻子!”

    “好。好。我保证,我保证……”冉阿让说,他喘气,非常艰难,再也不能见心爱的女儿,他心如刀割——可是他毫无办法,也许,也是时候永远地从她的生命中退出了。既然她可以这样幸福。既然我的存在只会带给她麻烦甚至污蔑。

    但是这时候,会客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公白飞闯进来,扶住冉阿让:“舅舅!您凭什么要走!”

    接着,公白飞身后,艾潘尼走出来,她跑进去,拦在冉阿让前面,怒气冲冲地对马吕斯说:“你这个浑小子!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的老瘸子说话!”

    “艾潘尼!你还活着!”看见艾潘尼,马吕斯喜出望外。

    他身后的德衲第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跳出来抱住艾潘尼:“我的宝贝女儿!你还活着!”

    “松开我!爸爸!等一会儿我再跟您算账!您快给我闭上嘴!少在这里搅局!”艾潘尼一把将老爹推开。他的老爹乐颠颠儿的:“好哒,我闭嘴,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你找我算账就算好啦。既然你活着,什么都无所谓了。既然你活着,我愿意作证,冉阿让是好人。他的女儿是好姑娘,我准许你们结婚,男爵先生——我女儿活着,瞧见了么,给我点儿钱,我还跟谁有仇呢?”

    马吕斯看了看这对奇怪的父女,摸不着头脑了。他抓着艾潘尼的手:“感谢上帝,我还以为你死了。我有很多话对你说,艾潘尼,真对不起。”他又扯着她,指着冉阿让:“你不要和他走得这样近,他是个危险的人。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我全知道。”艾潘尼说,将手一摊。

    “不,艾潘尼,你这个傻姑娘,你知道么?他是苦役犯!他是个逃跑的死囚!”马吕斯说。

    “苦役犯怎么了?马吕斯,你再这样污蔑我的舅舅我一定和你断交!”公白飞气得喘气:“咱们和安灼拉从前一直要争取的是什么,你都忘了么?怎么?从街垒上活下来,过着贵族公子哥儿的好日子你就把从前的信仰全忘了么?”

    马吕斯站在那儿,脑子里一团乱。他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