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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越来越暗了,一如我的心情。到了粮店林娟发现了我情绪低落,忙关切的问我:“怎么了?”她这一问,我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的落下。她忙牵着我的手往值班室走。她感觉到了我手的冰凉,用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刹那间感受到了她传递给我的温暖。到了值班室她拉出桌前的靠背椅让我坐下,随手帮我倒了一杯开水,边递给我边挨着床边坐下。
林娟用手轻轻的拍打着我的后背,就这么无言的陪着我。过了一会儿,我的心情稍有平复。我翁声翁气的对林娟说:“你把麻将拿出来我继续教你。”
林娟说:“你今天心情不好,下次值班再学吧,再说我也差不多会了。”
我坚持要教她,她噗呲一声笑着说:“你要教我也先洗把脸吧。”边说边用脸盆帮我倒了一点开水瓶的热水,然后又端到水池边帮我兑好冷水,用手试好温度跟我端了进来。
我洗了把脸,自己收拾好脸盆和毛巾。
我洗脸的时候林娟已经将麻将整齐地按照四方位置摆好了,于是我又重复地教她演练,今天林娟已经非常熟练了。我对她说你已经满师了,可以实战了。
她对我说:“明天早上请你过早,算谢师了。”
我嘿嘿一笑双手抱拳对她道:“当之无愧。”笑闹间已经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不痛快。
收拾完毕也快到11点了。我去洗漱的时候,林娟已经麻利地把床上的铺盖行李用枕巾重新掸了一遍。我先上床依旧和昨天一样靠里面躺着,她洗漱后也关灯上床和我并排躺着。
我们两人一时都没有讲话,但我们彼此知道我们都没有睡着。良久,林娟终于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停顿了一会说:“今天我妈又在家发疯了。”
林娟惊讶的转过身看向我,灯关了我也能想像出她满是问号的表情。
我对林娟说:“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啊!”黑暗中我感觉林娟用力地点着头。
从小一直都是奶奶带我,从我记事起一直都是跟着奶奶睡。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81年老爸单位分房我们搬离。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有什么印像。
奶奶个子不高,眼睛不算大但非常有神,鼻梁不太高但搭上一张不大不小的嘴唇整张脸看起来非常慈眉善目实际上奶奶也是一个很温暖的人,非常爱笑。对亲朋好友以及周围的邻居都很友好,奶奶时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的很多习惯乃至于个性都随奶奶。我从小衣食无忧,小时候几乎是每两年一件新棉袄,一年一件新花布罩衫,这在我们那个物质严重匮乏,什么都需要计划供应的年代已经算土豪级别的生活了。
老妈经常为一点小事跟奶奶吵架,跟姑妈吵架。反正我记忆中前后左右邻居她都吵遍,我和姑妈私下称她为战争贩子。
最开始我们是一家五口人一起吃饭,奶奶每天都在家里做好饭等下班和放学的爸妈和姑妈回家。有时姑妈放学回来迟点,奶奶就会跟姑妈留下点饭菜。老妈因为经常怀疑奶奶跟姑妈留的菜好些或者菜饭的咸淡问题而挑刺,乃至引发一场又一场的家庭车轮战。在我5岁左右我们就跟奶奶分开开伙,但我跟着奶奶姑妈她们一起吃饭的时间占绝大部分。后来我慢慢懂事了,再遇到老妈无理取闹时我就会坚定的站在奶奶这边。以至于老妈N多年都骂我吃里扒外。后来有一次,因为老妈赶着上班来不及晾晒洗好的衣服,拜托奶奶帮忙晾晒。结果晚上回家老妈收衣服时指责奶奶用坏的衣架晾晒她的衣服而用好的衣架晒我和老爸的衣服而暴发了一场大的家庭战争。老妈暴怒起来是什么样的脏话和恶毒的语言都会脱口而出。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姑妈告到了老妈单位,老爸坚决要求离婚。最后,老妈在外婆的陪同下跟奶奶下跪认错求饶才算完结。
那个年代离婚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因为这件事情老妈的言行也稍微有所收敛。但老妈跟奶奶和姑妈互不理睬N年。
我算是服了老妈,她跟别人吵架时能吵得面红耳赤,脏话连天,把别人气得半死。而她自己转眼间就能倒头呼呼大睡,鼾声如雷。说她没心没肺吧,她却是多疑到极致。比如她在回家的大门口看到两个邻居正在讲话,看到她经过别人本能的停止交谈而跟她打招呼,她会偏执地认为那两个人一定是在商量联合起来对付她,要害她。如果碰巧哪个邻居正好认识她的同事,那更不得了了,一定是会串通起来整她害她。我稍大一点的时候常常怼她:你无权无势无钱更无姿色,别人害你做什么?每到这个时候她会歇斯底里的骂我XX养的,喂不家,宁愿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她。我会回怼她:你当过XX么?我不是你生的么?每当这个时候她会连忙顾左右而言它,当然吵骂是停不下来的,好在从小到大她对我吵骂不断却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我最后总是会躲到奶奶房里跟奶奶和姑妈哭诉。奶奶总是开导我说:你妈就是这么个个性,书读少了,不要跟她太计较,她还是非常疼爱你的。姑妈则会宽慰我说:别理那个死肥婆。因为老妈身高155不到却有着接近180斤的体重。毫不夸张的说,她就像一个移动的圆球。因为那次大的争吵后姑妈都在背地里叫她死肥婆。
我非常同情老爸,娶了这么个老婆,这日子也是过得挺憋屈的。在我们那个年代,像我这样家里只有一个小孩的简直就是凤毛菱角。我也不止一次的问过父母和奶奶,他们一致的回答是我上面还生过一个小孩,可惜生病丢了,然后才生的我。在生活上父母也确实没有亏待过我,我的吃穿用度比其他家庭的小孩都优越些,那时老爸在招待所上班。基本做的就是政府领导的接待工作,所以物质方面相比于那个年代的大众还是非常丰盛的。我从小到大一直也是别人眼中羡慕的对象。老妈平时挺正常的,许是我一直是奶奶带大的缘故,我们母女间一直少有别人母女间的亲昵。
老妈也有母性泛滥的时候,那是她的侄男侄女们到我们家做客的时侯。
老妈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我舅舅家里有两个女儿,一个比我大四岁,一个比我小五岁,外婆一直跟他们一家生活在一起。姨妈家有一个表姐和两个表哥。姨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心脏病去世,姨爹在姨妈去世不到一年又娶了个寡妇,并且也带有两女一男三个小孩。老妈一直对姨爹这么快就续弦这件事耿耿于怀。表姐为了离开那个家早早就结婚生子,我们家基本就等于是表姐的娘家。
每到星期天,老妈一大早就开始生炉煨汤,有时是排骨,有时是鸡汤,反正每周基本总会变着花样。食材基本就是提前准备好的。也有的是她一大早就去菜场买的。
因着老爸的工作关系,别人有时凭票都得排长队购买的物资我们家基本都可以内购回家。所以我们家富裕的计划票都会给舅舅和表姐他们。表姐一家四口基本每个周末中午11点左右的时候由表姐夫骑着一辆28的自行车,前面横杠上坐着侄儿,后座上坐着表姐抱着侄女来到我家。那时候老妈总会屋前屋后有意识的大声说话和逗引侄孙子和侄孙女。后来我才明白她是特意的显摆我们家还是人丁旺盛的。偶尔舅舅家的表姐周末也会到我们家来。小表妹基本跟着舅妈倒是很少过来,因为老妈和舅妈也不对盘。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家就会拉开那张红色的,油漆有点斑驳的八仙桌。八仙桌的四个角平时是放下的,可以节省空间。四个角拉开下面是用固定的可以移动的小木栓支撑住就成了一张大的四方桌。
我也非常喜欢表姐一家的到来。表姐大我17岁,我小的时候只要老妈家族大聚会,我就是表姐的跟屁虫,表姐也喜欢带着我玩。表姐他们吃完中饭后,老妈会主动让他们休息,由我和她帮忙照看两个小孩,表姐他们一家来我是绝对不会出门的。也许家里就我一个小孩的缘故,我特别喜欢热闹。
吃完晚饭表姐他们准备回家的时候,老妈也会把提前跟他们预留的荤菜用铝制的饭盒装满一盒让他们带回家。以前没有冰箱,往往就是冬天带的多,夏天带的少。
老妈常常有意无意的对我说,我娘家多的就是侄男侄女,他们都会跟我养老的。说得多了,我一般都不会理会她。
我们家最早住的地方是在沙市健康巷7号,那是沙市一条著名的老街道。整条街道都是由青石板铺成。我们幼时大多数都没有读过幼儿园,我属于少数。小时候我们的玩伴是整条街道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所以大人们之间有的也是比较熟悉。
六月三伏天的时候,一到傍晚,家家户户会先拿扫帚把院门前的空地打扫干净,然后用各种盆子端来井水撒向四周降温。等太阳落下的时候,大家会搬出竹床或者木的、竹的躺椅放在外面占地。晚上吃完晚饭冲凉完毕就会陆续的拿着各式的巴焦扇或者折叠扇出来乘凉。到夜深天气转凉才又会陆陆续续的搬回房里睡觉,有的人甚至一整夜都会睡在外面。那时的整条街道街坊基本都能混个脸熟。
我们住的健康巷7号整个门栋从前到后楼上楼下住着十五六户人家。从后面往前面穿过可以直达中山路。最前面的门面是一个县城在我们这个城市设立的办事处,旁边有一条细窄的小巷子。从小巷子里走进来就是有两扇左右合关带有老式木栓的木门。进得门来就是一段稍微高出一点的小平台,平台上面有两排小石凳。从平台这里有个3级的石梯走下来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正对着石梯的里面是一口水井,那时我们吃喝用的都是井水,每家每户都有大小不一的水缸用来蓄水。我们用木桶从井里提水上来,倒入水缸的井水放点明矾沉淀就可以变成饮用水了。天井中央就是稍高一点的过道,两边就是稍微向下面顷斜一点用来排除污水的地方。我们整个7号的居民洗被单或者大的衣物都是在这里。每到夏天,这口井也会成为我们的天然冰箱。我们经常会用那种塑料网兜网住一个西瓜,并在里面放上一块砖头系紧袋口,然后用长长的麻绳,慢慢放到水井深处再把绳子的这端牢牢地系在井边的洞口。到了晚上再从井里拉出西瓜,吃的时候就凉爽无比。
天井四周及四周的楼上就是住家户。往前走就是第一重最小的堂屋,中间是过道,两边住人。继续向前走是第二重大一点的堂屋,这间堂屋的楼上有几间住房,我姑妈就住在其中一间。推开靠床边的带有棱花格的木制窗户,就可以直接看到天井。我很喜欢躲在姑妈的房间里看书学习或者坐在窗边发呆。
我奶奶家就住在最后一重堂屋靠左手边,堂屋中间有两个很大的灶台,每逢过年我们整个7号院都会排队在这两个灶台上炒腊锅。出这个堂屋就是最后一个小天井,我们家就住在靠右手边,和奶奶的家斜对面。那时我们的房子按照现在的估算也就20平方不到,靠后面有一个比较小的窗户,靠窗户留有一人宽的空间堆放家里不常用的杂物,用布帘隔着。紧挨布帘就是一张双人床。床前摆放着一个暗红色的五屉桌,并排放着一个暗红色的大衣柜基本挨着墙了。大衣柜正对着的就是房门,进房门靠左手窗台下摆放的就是那张红色的八仙桌。这些东西已经摆放得满满当当,剩下的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就少得可怜了。
70年代后期,老爸找政府领导批条子买了一台14吋飞跃牌电视机。电视机在那个年代还真是个稀罕物,我们整个7号院我家是第一个拥有电视机的。那段时间老妈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邻居们也经常讨好老妈,就为了老妈能同意每天把电视机放在窗台上对外开放。那段时间只要不下雨,每到晚上7点我们这个小院子里几乎坐满了来看电视的邻居。这种情形持续了有大半年直到冬天,天气太冷外面也坐不住。除了小孩们晚上依然跑到我家里来挤着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