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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风娘的魂魄日日托梦，祈求素问将她的尸身挖出来，素问自然不理，风娘只能依靠着树身，日夜缠绕不休，却出不了树身周围。旁人问起，以前那个经常骂人的风娘去了哪里，素问直说，风娘见姜玉不归，卷了钱连夜就跑了，于是大家也纷纷称是，知道风娘是这么个贪财好利的人，又说素问是个好姑娘，这么些年一直守在这里，等一个负心薄情的人。素问看向那颗树，只是端庄贤淑的笑笑。
之后苏州街头总有传言说是见了鬼如何，疯疯癫癫的，至于下场如何，自然是很凄惨。
素问见着这里血腥味道太重，便上上下下打扫一遍，把风娘挪用的金钱尽数不动，只把自己的嫁妆一一搬了回去，再雇了几个小厮丫鬟，守着四处，安稳度日。
顺便将自己的这一张脸一双手重新换皮，忍着极大的痛苦，将这皮剥掉重生。
这一晃，不知道多少年。
素问的法术越修炼越高，渐渐能驾驭鬼魂，于是风娘的魂魄便被素问从树里召唤出来，日夜吓着那些她曾经偷过的汉子。
风娘的魂魄自然含着怨毒，又不敢造次，只好带着几分佯装的苦痛说道：“呵，我知道你恨死了我，让我这般不生不死，可是你也要知道，姜玉负了你，他也负了我！我自小就在那种见不得天光的地方，忍受的屈辱强过你百倍！我从小就服侍那些刻薄的娘们，你呢，你自小就养在锦衣玉食里，不必和我一样为着一个馒头头破血流。”
素问自然不想跟她废话，心里想着，既然你知道刻薄人多痛苦，那为何来刻薄我？
“你知道被蟑螂咬指甲的滋味吗？你体验过老鼠肉的感觉吗？你想过像狗一样跪在地上任人践踏吗？我十二岁那年就被迫接客，我不愿意，就被放进汤里面煮，你知道是什么汤吗？黄鳝汤，一桶的活的黄鳝，加热以后，见洞就钻。你能想象，那是怎么样的痛苦吗？那黑色的东西看着就觉得恶心，我一不听从，就被扔到里面，被那恶心的东西缠绕……”
素问听不下去，冷声道：“够了！”
风娘来了兴致，继续说道：“不够！我恨你们这些人，外面衣冠楚楚，内心全是禽兽！我被抛弃后又回到青楼，我发誓这辈子决计再也不信任男人，找个男人绝对要挖光他的钱财，只有钱财才是最靠得住的！我最看不得你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做什么高贵端庄！你果然弄这些见不得人的法术，你有本事留住姜玉啊！困着我做什么！”
素问心神被刺激，好几次打算放她，可转念一想此时过了这么久，她的尸首早就被吸食光了，于是第一次反唇相讥：“你要钱，我给你便是，我自问没有一处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何曾想过要和我好好相处？我是什么性子的人？不被你逼到绝路，我怎会使这种法术？你内心早就有孽，只不过施在我身上，我这样做不过是让你少了几分孽障。”
风娘听过，大笑不止，而后低语道：“好好相处？怎么好好相处？我知道自己永远是比不上你的。你的任何对我的好，我都认为都是施舍，你的任何仪态端庄，我都认为是惺惺作态，你的任何才情慧思，我都认为是假正经，我曾看过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素问说道：“你竟然这么想！”回想过去，那姜玉是不是也这么想呢？于是问道：“你觉得姜玉是不是也如此看待我？觉得我很无聊，很假惺惺？”
风娘带着笑意看向素问，飞到她耳畔，发出窃喜：“是啊，姜玉可不止一次说你不解风情，活脱脱像一块屏风，他总不能娶一块屏风吧！”
素问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原来如此，“什么叫做风情？”
这一问，风娘大肆笑了起来，“风情，你的每一个笑容，眉梢眼角处的意蕴，说话间的语气，走路的姿势，何处不是风情？可惜你太规矩你自己，连自己的本心都不敢放出来，还谈什么风情！你们都是夫妻啊，竟然还这般恪守教条，你既然喜欢他，在意他，怎么不让他知道呢？”
素问忙问道：“我不是也为他做了许多么？”
风娘还是带着几分嘲笑：“可他，知道么？如果他不知道，那不是都是你自己在感动你自己么？”
素问哑口无言。
此后几年，风娘魂息渐渐淡去，依附在树中，再也无法出来，于是这颗树越长越大，越来越艳丽。穿堂风吹过，室内风铃作响，叮，叮，叮，如此寂寞冷清。
素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瘦削了许多。
我倒希望事情就这样结束，素问再遇见一个能够懂得她心底无奈的良人，再嫁也好，正式出家也好，可她就这样还是一直不喜不悲，过着简单的生活。
身边的丫鬟也知道她是个高深莫测的人，不敢太过亲近，觉得她给的月例挺高，便也上了点心，换了几个厨娘，做了些好吃的东西，素问这才把前几年受过的各种伤，一一食补回来。渐渐气色变得好多了。
我问过素问，你为什么不走，还留在这里。
她淡淡地说道，一朝蛇咬，十年怕井绳，万一遇到的人还是如姜玉如风娘一般呢？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这等心伤，没有十年八年，自己也难以忘却。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就等素问心里好的差不多了，姜玉却在这时节，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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