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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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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沈牧迟来了一趟天牢,一身银色戎装,束起的发丝上沾染了点血渍,面容却一如往日干净好看。三嫂欢喜道,“采苓,是你夫君来了……”

    这一声“夫君”实是刺耳,沈牧迟的目光淡淡扫过来,一眼看到一众素服里华衫红妆的姜采苓,只见她落落大方看过来,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两人对望片刻后,她却缓缓褪去绣百花百蝶的喜服,只留了素白的里衣和长裤。那件闪着熠熠光辉的衣衫被她仍在墙角,再不看一眼。半年未见,她五官又长开了些,青涩稚气也褪去不少,多了几分美艳,可是这小性子却丝毫没变,往日里变着法想引起他的注意,比这不同寻常之事甚多,他想都不愿意去想。

    “采苓你这是做甚?”三嫂急道。

    “我姜采苓并未与此人拜堂,更不是谁的妻,三嫂你可记清楚了。”她冷冷靠在墙上,再不看过来一眼。

    七岁那年紫微宫初见时,太皇太后院子里的荷塘,她因为捡绣球落入水中,扑腾扑腾大喊救命,十岁的他刚好路过跳入水中将她救起来。她向吓得直打哆嗦的阿嬷说道,“这小哥哥怎生得这样好看?”阿嬷只说,“听说前朝的炀帝是天底下难得的美男子……”?当时她不懂这两者的关系,却对他绝美的颜明里暗里地垂涎。后来她知道,前朝炀帝是他的外公。

    十岁那年的宫宴,她如法炮制落入御花园的湖里,三皇子又奋不顾身跳下去将她捞起来。杨将军家长子陶陶与她是发小,自然知道事情始末,总是笑话她:采苓你是不是傻?非得是落水吗?弄得衣服湿透你不嫌麻烦。她却笑道,“你知我喜欢游水,宫宴多无聊,自是要找些乐子,况且如今是盛夏,三皇子说不定也想到水里泡泡,如今正感谢我呢。”这些笑谈本是无心,却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到三皇子耳中。他虽眉头未皱半分,却在第三次她想要再被英雄救美的时候补上关键一脚,将她踹入护城河里。

    豆蔻时,官家子可以入宫做皇嗣们的伴读,陶陶被选中跟在三皇子身边,采苓如获至宝,常常拉着陶陶问东问西,陶陶的亲妹妹萋萋就坐在他们身边,弹琴、写字、作画和女红,时日悠远而平静。

    及笄那年,她得知爹爹从西海商人处购得夜明珠数颗以为是自己的及笄礼,可是爹爹却只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半年后将夜明珠送给了小她半岁的采倩。她一点也不生气,那时候也没个嫉妒的心思,满脑子只有三皇子。他今天吃了甚,午休了没有,读的是啥书?一同打猎时,他多吃了一块她带去的桂花酥,她就常常嚷着桂花婆婆赶紧做,桂花婆婆毕竟七十岁了,也不愿再开桂花酥铺子,她就拿了及笄那笔钱买下饼铺,取名“木木”,与他名字里的“牧”字同音。

    木木饼铺从前生意不好,她很是焦虑,兄长们为了资助她花了许多银子买饼,直到后来陶陶邀请三皇子喝酒,地点总设在饼铺后院厢房里,邻里街坊传闻木木家的桂花酥是三皇子的最爱,大家闺秀们就都来抢购。而后往来京城里办事的地方官员及商贾听说木木家是京城名媛的最爱,便总是会买一些伴手礼带回去,从此生意络绎不绝,终成京城名号。

    再往后,她用赚到的钱又买了暮池轩和东喜楼等,统统都是让陶陶当托,变着法让三皇子频繁光顾,只要热度起来了,加之货品和服务一流,生意极好。她也从不会少了陶陶半分好处,两人最有钱的时候曾想过应不应该去北国买一处山谷,已备不时之需。

    她生意上虽一帆风顺、势不可挡,感情上却从来不见起色。当她还是姜少时,三皇子与百雀楼的歌姬碧落来往最盛。

    那时候她天字一号房里的大窗户刚好对着河对岸的画舫顶楼,遥遥能够看见碧落水袖轻摆舞得妖娆,三皇子坐在矮几前饮酒,偶尔竟会拨动古琴,为她伴一曲广陵散。陶陶以往说过乐理老师常常称赞三皇子,说他是极有天赋,坊间也流传着三皇子的琴音绝佳,民间却极难有机会听到。她站在窗口望着繁星点点,只觉得它们渐渐连成一片,明亮到刺眼,她闭上眼睛,温热的泪珠落在手臂上。

    次日,她给百雀楼老板开出他无法回绝的条件,将画舫收编,她坐在画舫顶楼平台的矮几前,喝了一壶女儿红,那处地方正是三皇子昨夜弹奏古琴之地,她淡淡开口,“将那古琴砸了吧。碧落,你从此也不必再来。”

    这事竟没完,当夜,三皇子亲临东喜楼,与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峙,三皇子一把抱住站在其身后弱不惊风仿若无骨的碧落,一字一句跟她说:“你我从前没有任何瓜葛,今后也不会有何牵扯。本王的事你胆敢再管半分,本王绝不轻饶!”

    后来听说,当夜碧落就住进了秦王府。

    也许那时候就该快刀斩乱麻,从此两清,可是整整半年,她借酒消愁却从来没一刻能够忘记他。皇帝的赐婚在七月,彼时,她拿着钓竿百无聊奈在西河的竹亭里小息,安神香燃了一半,碧螺春喝了两盏,府里的丫头前来传话,“宫里来了御旨相爷要小姐回去,奴婢不知是何事,不过看相爷极欢喜,想必是天大的好事。”

    若那时候抗旨,倒还争个烈女子的名声,也不必再沦为京城名媛们的笑谈。偏偏当夜她喜不自禁在东喜楼中开宴三十余桌,锦衣而来的贵胄子弟相贺,马车将东市挤了个水泄不通,天下方知姜少原是相府的四小姐,举国哗然。

    如今她终于得偿所愿嫁入秦王府,可是那火红的嫁衣穿在身上却如万箭扎心,她只能将之弃之如敝屣,就如同眼前的这个人,明明知道今夜是大婚之时,却一身戎装,他兴许从来没正眼看过她派人送去的礼服,同是江南织造花费月余,袖口有银线细细绣出的竹节纹和金线绣的几朵紫微宫中的莲。

    这场猴戏一般的逼宫到底是太子策划还是源自他人,她不愿细想。心中无比清明的是,她因为喜欢他往日做的许多傻事与今日这场闹剧比起来实不算什么!她与沈牧迟真真是玩儿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