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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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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晨,采苓逼着渊儿喝粥,渊儿不言语,握着调羹的手却丝毫没动。采苓将一整勺鱼片粥塞到他嘴里,“小孩子不多吃点东西,当心将来长不高。”

    “吃了东西就能长赫悦那么高吗?那他小时候是不是很会吃东西?”渊儿忽然来了兴致。

    “是悦叔叔。”采苓纠正,顺势道,“他小时候吃得可多了。所以才长这样高呀。”

    渊儿不吭声,却使劲扒拉了两口饭。采苓问:“出府后给你找个先生教你写字可好?”

    “渊儿不要教书先生。”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那就去私塾。”采苓想到自己小时候就很想去书院里同小伙伴们一道学习,可爹爹不准,请了三名教书先生,从琴棋书画到歌赋名家,天天逼着她学,如此一来,她对诗词文章除了敬畏便无更多感情,如今想来很是悔恨。

    “渊儿也不去私塾!”那孩子将一整碗粥喝完,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采苓,“渊儿要拜赫悦……悦叔叔为师。”

    “要拜师啊?”采苓笑出声,“你悦叔叔要求高着呢?你这么丁点大肯定不成。”

    “我以后认真吃饭还不成吗?”他忽然郑重道。

    “那也许成。”采苓套路设定完成,正得意洋洋。

    丫鬟来通传,说良姑娘在院子里。采苓让人去请,又对渊儿笑道,“你心心念念的人来了。”意料之外,那孩子只是勉强笑笑,不吭声。

    良明月进来时丫鬟们又加了两份小菜,采苓招手道:“快来吃点。”

    明月颔首道,“采苓姐姐好。我来之前已经用过早膳。”

    “那就快坐下。”采苓招呼得周到热情,又对渊儿道,“你哑巴啦。”

    “姨娘好。”渊儿这才从椅子上跃下,拱手弯腰行礼。

    “嗳。”明月眼中尽是慈爱,蹲下身子一把将渊儿搂在怀里,“姨娘的好渊儿,姨娘非常挂念你。”说罢,又亲了亲他软糯的小脸蛋。

    “我也想姨娘。”

    听到这句,采苓以为渊儿会哭,因为明月此时早已眼含热泪,可那小子却没流一滴泪,只是无助地回望着采苓。采苓心想:你成天姨娘东姨娘西的,如今姨娘就在身边,可开心吧。

    “妹妹这次来可有事?”采苓问。

    “几日前良府收到姐姐派人送的信,知道渊儿转危为安,府里上下由衷地感激的姐姐,母亲让我带了些礼物来,希望姐姐笑纳。”话刚说完,便有良府的家奴送进大大小小的礼盒。

    采苓未细看,只道:“渊儿也是我侄儿不是。”

    明月粉扑扑的小脸瞬间一白,不知从何说起,采苓又道,“不过三嫂确实是将照顾孩子的任务交给良府。我不过是一时兴起。”

    明月连忙注视着渊儿,见他似正玩着珠串其实在认真听她们讲话,听完她姑姑的话忍不住皱了眉头,便柔声对渊儿道:“小渊,你到外面去找婷姐姐玩,她也很久没见你,很是挂念。”

    采苓怔忪,原来渊儿所说没错,论与小孩子相处,她差了原明月十万八千里。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方能看出明月关心着渊儿的一举一动,并且时刻小心翼翼保护渊儿的内心情感。采苓很内疚。

    待渊儿蹦跳着出了房门,良明月才踟蹰道:“其实我今次来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如何同姐姐开口……”

    话未说完,采苓已道:“你带渊儿走吧。”想了一想,补充,“不过,你明日再来,容我再同那孩子好好道别。”

    明月连说了几声感谢,喜笑颜开,容光焕发了不少,采苓方看清眼前女子的绝丽容颜,难怪渊儿说碧落都比不上他姨娘,当初她只当渊儿胡说。如今细看,却真是可与碧落的天姿国色相较。

    明月走时,采苓未送。漫云幽幽道,“姑娘真的忍心将小公子送走?”

    “明月她很会照顾孩子。”采苓回答。屋院内传来小姑娘哄孩子的声音,“姨娘的乖宝贝要听话哟,姨娘明日便来接你回家。”

    采苓用下巴点了点声音的方向,“渊儿应该在轻言细语中成长。往日长成后,眼中便少了许多戾气。这是对他好。”

    话刚说完,小胖墩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埋着头冲进屋内,坐在地毯上一言不发。采苓笑问:“今日没能跟姨娘回去,伤心了不是。你就没想过再陪姑姑一日?往后我要去原府找你到底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在那府外敲门,就说找姜墨渊,难道家丁还不让你进门了不成?”他赌气道。

    “说得有理。”采苓连忙安慰。

    “除非你也要离开京城。”他忽然抬起头,满眼惊恐地望着采苓。

    “我哪里也不去。“采苓蹲下身子抚摸了他的头,“就按你说的办,到时候你记得跟家丁都打声招呼,说你有个姑姑偶尔会来府上看你。”

    “偶尔?!”

    “时不时。”采苓改正。

    “时不时?!”还是不满意。

    “常常。”采苓再更正。

    “姑姑不许骗人。”渊儿昂着头,眼神里才稍有光彩。

    “姑姑不骗人。”采苓小心藏好不舍,只笑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叫漫云姐姐给你做。有什么想玩的,姑姑一整天都陪着你玩。”

    “真好!”渊儿总算破涕为笑,“我要吃冰糖葫芦、甜蜜饯、酸梅汤,我要姑姑陪我玩**、放风筝、踢蹴鞠、捉迷藏……”

    “好!姑姑陪你玩。”采苓也学着原明月在渊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亲。

    谁知这孩子立马作嫌恶装,“咦!渊儿不喜欢被人亲亲!”

    采苓气不打一出来,心想:刚才你怎么不说!

    黄昏时分,纸糊的风筝挂在后花园的大树上,渊儿又爬了会儿树去取,爬到一半想到那日上了树后不敢下来,姑姑此番又在树下大声嚷嚷,他遂顺势放弃。丫鬟道:“奴婢请人拿梯子来取。”

    “取下后送至良府。”渊儿一溜烟跑了。

    采苓去追,他就跑得更快,两人追逐了一阵子,采苓一把将之抱在怀里,渊儿咯咯笑不停。

    晚膳后,采苓给那小子洗了热水澡,看着他瘦小的小身板,叮嘱道:“回去后每顿若少了二两米饭,二两肉,二两蔬菜,姑姑不会饶你。”

    “知道。”那孩子强撑着眼皮,却还是渐渐在与浴桶里睡着。

    采苓将他擦干抱回小榻上,掖好被角后望着枕上的小脸蛋,烛光下他睡得很恬静,全然没有白日聒噪的样子,实实令人怜爱。

    采苓在大床上睡至半夜,被一阵抽泣声吵醒,“做噩梦了?”

    小榻上的抽泣声停止,片刻的安静,忽然又是一声抽泣。采苓再问:“想聊聊吗?”

    话刚说完,小榻上的人儿已经号啕大哭起来。采苓任他哭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不想回良府?”

    那小子一声不吭。采苓翻身向内,“不说算了。”

    片刻后,带着哭腔的童音缓缓响起,“良府虽好,姥姥、姨娘还有小舅舅都很疼我。只是大舅舅家里的松哥哥总是笑我没爹娘,我不想同他玩,我喜欢婷姐姐,

    可姥姥说兄弟间应该和睦不应该总想着跟丫鬟玩,便让我每日去找松哥哥,我不去,姥姥就责我。我刚刚又见到松哥哥,他正笑我是个爹娘不要的野孩子。”

    “不怕。”他大舅家的松哥哥不就是接他当日早夭的孩子,渊儿还不知松哥哥已经不在了,今后也没机会取笑他,可谁知原府还有没有第二个第三个松哥哥,“你可曾对姥姥讲明为何不想同松哥哥玩?”

    “我说了。”渊儿很委屈,“可是姥姥只说都怪我娘找了个不中用的。”

    渊儿将后半句说得很小声,采苓听了却觉有芒刺扎心。她起身靠坐在床边,“你姥姥并不知情。你爹很厉害,他雕刻的笔床在暮迟轩里可卖百金。”

    她又说谎了,却并不后悔,“你姥姥是不是极疼爱松哥哥?”采苓小心问,她很怕老太太将孙儿的早夭怪罪在渊儿身上。

    “姥姥总是将最好的都留给松哥哥。可是松哥哥却不怎么同姥姥亲。”渊儿回答。

    采苓想了片刻,幽幽开口,“好渊儿,不回良府可好?”

    渊儿答:“不回良府?我该去哪儿?姑姑也说是娘亲将我托付给良府的。”

    “你就只有娘亲吗?”采苓柔声细语,“从今往后跟着姑姑。你爹一定想让你跟着姑姑。”

    “姑姑肯要我!”抑制不住的喜悦,小毛孩子已经蹦到采苓床边,摇着采苓的手臂道,“太好了!太好了!”

    采苓笑道,“快回去睡吧。大半夜的闹腾什么?”

    “姑姑……”圆眼睛闪烁如星辰,“我想跟你睡。”

    采苓伸出双手将渊儿提上大床,待他爬到里面,再为他仔细掖好被角,叮嘱道:“只此一次。”

    “嗯。”渊儿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笑容可掬,满意地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采苓却睡不着。她与沈牧迟虽共居于王府,却已一月未见。她是刻意避之,对方则忙于政事,彼此都遵守着当初约定,即是从今以后只将对方当作友人,不再提起往事。

    可此番要与良府争,采苓唯一的办法便是去求沈牧迟。沈牧迟是个念旧情的,肯倾心帮助她救渊儿,自然也不会不管渊儿在良府受气,她只要同他好好说说,此事解决起来不难。可是她哪里肯再欠沈牧迟的恩情,眼睛盯在柜子上,儒樾斋的账本总算能够物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