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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万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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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廷女官之职也并非谁都能胜任的,幸得苦追沈牧迟那些年已将他的各种癖号熟稔于心。采苓胸有成竹。

    云鹤问:“陛下喜欢水绿还是绛紫?“答:”绛紫。“

    云鹤问:“陛下夏日爱吃西瓜还是荔枝?”答:西瓜。

    云鹤问:“陛下午休时突然有八千里加急军报送至该如何?”答:“立刻叫醒。”

    云鹤问:“陛下何时会用左手写字?“答:”当右手受伤时。“

    云鹤冷冷瞧过来,采苓连忙吐吐舌头,补答:“心情欠佳时。”

    “嗯,不错。”答题这关算是通过了,接下来便是实操考验,“明日清晨你顶替颐念,为陛下穿朝服。”

    次日卯时,天才刚刚露白,采苓端着玄黑十二章纹朝服及玉带、佩绶等站在长乐殿内,云鹤站在她身前三步远,端着通天冠。

    不多时,良贤妃的近身女官来通报说陛下已起身。

    云鹤捧着托盘昂首挺胸往寝殿走,采苓踟蹰一瞬,已暗自告诉自己若要做正四品内廷女官,当务之急应是要战胜自己的怯懦,这一步非走不可,便紧紧跟着云鹤,也是昂头挺胸,毕竟手中捧的是天底下至尊之物。

    寝殿内焚着百合香,深秋的早晨,微凉。

    陛下半垂着头坐在床沿边,目光空洞,似紧紧盯着对面的铜镜,却又好像要将那铜镜看穿。算起来,他们共处一室的时光里,她从来没有比他先起身过,所以不知道他半睡半醒时居然是如此憨憨的模样。

    “陛下。”帐内的女子忽得扑在他背后,他迷迷糊糊里一个趔趄,幸好稳住身形,此举让素来老成的云鹤姑姑也惊的低呼了一声:“皇上。“

    帐内的女子露出半个头,这时候才看见来人,忙低垂着头望一眼自己的衣衫不整,极是害羞,娇笑着缩回帐内。

    皇帝这时候已是清醒了大半,揉了揉眉心,站起身微张双臂,任由云鹤给他穿衣。云鹤将盛通天冠的托盘放在案上,从采苓端着的托盘里展开十二章纹的玄黑朝服为他披在身上,抬头的一瞬,他才察觉到今日的颐念有些不同,定睛一看,原来是她,昏沉之感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个如何才能系紧一些呢?

    朝服穿好后,云鹤让采苓给陛下系玉带,她在他腰间转了一圈,没搞清楚要怎样才能将这条缀宝石东珠的腰带系紧一些,以免走着走着就松开了。在背后打个结应该会好点,她使了许多力气拽了一把玉带,陛下原本是站得笔直,吃痛之下忍不住弓了身子。

    “皇上可无碍?“云鹤连忙问。

    “无碍。“皇帝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再次站直身子。

    “玉带是虚束而非系紧。”云鹤连忙告诫。

    系上玉带后,在袍服外要配挂组绶,她捧着黄赤四采坠白玉绶带的一双手在微微发抖。暗自骂了自己不争气,抬头时见陛下正怔怔看着她,四目相对,他的眼神里明显是戏谑,嘲笑她连穿衣服都不会,还妄想做内廷女官。一气之下,稀里糊涂为他佩戴好绶带。云鹤怒其不争,却不好责备,只仔细为陛下做了一番调整。

    “朕的头发有些乱。“陛下忽然道,”你来给朕梳头。“仍是戏谑的眼神,瞧着采苓。

    “诺。”她学着颐念的知礼懂事,手持一把梳子为坐在铜镜前的君王梳理头发,他的头发比女子的更加顺滑,一不小心触摸到,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柔软,像是摸在一匹锦锻之上,这么会保养头发,不知是否有什么宫廷秘方……梳着梳着就走神了。

    “你对朕的头发感兴趣?”陛下轻轻勾起唇角。

    “奴婢知错。”连忙回过神,懊恼得很,这场实操考试要是不过,她恐怕连御前奉茶都做不成了,毕竟昨日安慰了奉茶女官,说:知道姐姐你唯一心愿便是给陛下奉茶,再不抢你饭碗了还不成?

    如今怕是垂拱殿里再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实在是悲惨啊。不知不觉,流露出伤怀。

    陛下瞧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她,撇撇嘴,“云鹤,你来给朕带冠。”

    通天冠戴在头上,玄黑龙袍加身,帝王的威仪无双,临走之时,他在云鹤耳边低语:“这丫头为朕盘的发髻不错,留下了。“

    陛下昂首阔步离开主殿后,云鹤严肃的一张脸上微微露出笑容,采苓这才敢舒一口气,正要同云鹤一道回垂拱殿反思今日的错处。帐内的女子已在宫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上前来温声道:“姑姑可曾用了早膳,不如同明月一起吃吧。“

    “奴婢不敢。娘娘称奴婢云鹤便是。“云鹤连忙垂首回答。

    “娘娘是主子,应当自称‘本宫‘。”明月身侧的近侍女官连忙提醒。

    明月笑容甜美:“那么本宫可否向姑姑借苓姐姐一柱香的时间。“

    云鹤看了眼采苓,见她微微点头,才道:“任凭娘娘吩咐。“

    云鹤走后,明月拉着采苓的臂膀,高兴的似雨后初晴,百灵鸟归林,“姐姐果真好办法,如今妹妹我心想事成,姐姐想要什么回报,妹妹一定竭尽所能不敢推脱。再说,陛下待明月……“此处无限娇羞,”极好!要是明月开口,姐姐要做内诏女官恐怕也不难。“

    “娘娘注意隔墙有耳。“采苓连忙叮嘱,云鹤的位置她是从未想过,一心只想领着正四品的俸禄平安度过这五年的漫漫时光,便是足矣,”如今娘娘贵为贤妃,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与奴婢姐妹相称实是不妥。“

    “姐姐是小渊的姑姑,我是他姨娘,彼此之间本来就是亲戚,姐妹相称如何不妥。姐姐又何必总是讲究那些虚礼。再者说,妹妹也是这深宫中伺候陛下的人,只是与姐姐分工不同。”

    采苓忍住苦笑,只问:“娘娘有事情交代?”

    “再过两日便是千秋节,明月不知送陛下什么较好?姐姐素来深知陛下喜好,明月斗胆向姐姐讨个主意。”极为温婉讨巧。

    不知不觉已是十月。遥想去年此时,虽然同住于秦王府中彼此却置着气,只知道王府内有一日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却忘了原是他的生辰。

    “孝慈皇后崩逝未满一年,千秋节从简,应该只是家宴。“言下之意是不送也罢。

    “既是从简,更应该挑一件符合陛下心意的礼物,毕竟生辰一年只一次。“明月很坚决。

    采苓思忖片刻:“陛下素来喜爱郁墨言的画,听闻墨渊阁里新收了一幅花鸟图,若要你要价格好商量。其实自己画一幅更好,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多谢苓姐姐。“对方巧笑嫣然,拿起案上的一瓶香露滴上两滴在手心,推开来,轻轻擦在脖颈处,见采苓一脸吃惊,忙问:“姐姐要擦一些吗?新制的桂花香蜜。”

    一阵馨香随风飘来,沁入心脾,采苓忽然忆起许多年前的深秋,她收集了金桂树下万盏的花,仔细研制了许多天的香蜜,涂在手腕处洋洋自得,如今见识了这款,才知自己的及不上这个的味道的一半。

    终只是苦苦一笑,有些人站在那里,天人之姿一举一动皆是仪态万千,仿佛不管你怎么努力都及不上她半分。良明月便是这样的人。

    两日后的千秋节,晚宴设在甘泉宫,只近臣和皇室成员参宴。采苓作为皇帝的近侍女官自然是有资格出席,不过是站在陛下身旁三步远,不似良贤妃,她的席位摆在帝座稍后的位置,也算挨得很近。

    采苓很期待今夜,并非想要看帝妃和谐,只是因为太皇太后。自上次那么一闹,她配入掖庭而后辗转碧霄宫又来到垂拱殿,却一直未有机会回紫微宫看看太皇太后。以她今时今日在内侍中的地位,别人都尊称一声“姑姑”的人,去趟紫微宫也不是难事,可是她心中无限愧疚又如何敢去?

    那帝座旁的老妇人为何满是白发、疲态尽显?犹记得当初离开时,她还是头发花白、脸色红润。采苓的心咯噔一下,端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

    站在太皇太后身旁的春姑姑首先发现了她,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走近。可如今在帝前,一举一动皆是规矩,她哪里还敢任意妄为,横冲直撞抱住太皇太后的大腿撒娇呢?

    原本微笑着凝视众臣的太皇太后顺着春姑姑眼光瞧过来,见了是她,笑容渐渐凝住,不悦之色难掩。

    明月连忙跪坐过去,将一碟糕点放在太皇太后与皇帝共用的案子上,太皇太后脸色稍霁。

    大殿之中,长公主依旧拉着陶陶不肯罢休,萋萋依旧坐在她兄长一侧闷闷不乐仿佛这满室的高歌与她浑然无关,大臣们举杯对饮簇拥在中间的却是良明辰。

    良贤妃见哥哥终于仕途坦荡了,感激地望一眼采苓,随后又是巧笑嫣然紧紧凝视着陛下,直到陛下将目光从舞姬身上移过去,回了个浅浅的笑容,她轻轻颔首后再抬起了头,已是粉面桃花,娇艳欲滴。

    陛下不语,饮酒一杯,不多时再饮一杯,已是一杯接着一杯。青花瓷的酒壶不多时已空,他将之扔在采苓腿边,幸得地毯厚实,未碎。采苓将之拾起,将手中的茶壶递到陛下的案前。

    “大胆!”陛下怒责。

    采苓皱眉,二十三岁尚无一子,到底是焦灼的吧?可纵使烦闷也不能借酒消愁啊,从前她便吃过那样的苦,晕眩之时是可以忘了许多烦忧,第二日清晨又会头痛难忍,烦恼也不会少了半分,实在是自欺欺人。

    “苓姐姐也是关心陛下。“良贤妃粉面桃花,”可陛下年轻气盛,多喝两杯也不会伤身,不如我们让陛下尽兴如何?“

    “诺。“采苓将茶壶拿开,良贤妃已经亲自拿了斟满酒的夜光杯递到陛下唇边。

    夜宴之后,陛下亲送太皇太后回宫,沿路上一再询问老人家身体状况,春姑姑说半月前感染的风寒倒是好了,却日渐消瘦总是口渴,太医不间断的瞧着就是找不到病根。

    陛下蹙眉:“那些个庸医,没一个得力!”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皇帝莫急,哀家自有天命。“

    采苓走在一行人后,听了此话,只觉眼中氤氲,后悔不跌。

    送入紫微宫,太皇太后又将陛下的右手拉住附在良贤妃的一只柔荑上,淳淳道:“你素来心疼祖母,其实啊,只要你们尽早生了小皇子给祖母抱抱,祖母的病指不定就不治而愈了。“

    “太皇太后……“良贤妃娇羞一笑。

    众人分成两路,一路伴在君侧,一路迎送太皇太后入紫微宫。

    玉安、玉德举着宫灯在前面引路,采苓和长乐殿的内侍女官走在陛下和良贤妃身后数步。

    御花园里小径曲折,只听见“哎呦“一声,采苓抬眼望去,原是良贤妃踩在石头上脚下一滑,幸亏陛下反应迅速,伸出手一把将其拉住,她便顺势靠着陛下的臂膀上。陛下却是一推,将她推开数尺远。

    “陛下……”又是娇滴滴的一声。

    “小四……”陛下微醺,负手而立。

    记忆犹新,当初送滇王到安德门,回来的路上吓得不轻,颀长的身影闪出深深的红墙头,温声叫她一声“小四”。他郑重其事说到:不是碰巧,我是特意去找你。她信誓旦旦笑道:不去云南了,从此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今夕何夕?当初两人相对而立,发下誓言之处,正是这曲径幽深的御花园。正要回答。

    “臣妾在。”是良贤妃的声音。

    她到底是忘了,良明月在其娘家也排行老四,到底叫谁,谁又说得清楚?幸好未回答。

    陛下稍怔忪,顷刻间已是举步疾行,良贤妃连忙小跑着去追,样子极是娇憨可爱。

    岔路口,陛下吩咐:“时候不早,你先回去罢。”玉德举着宫灯往长乐殿方向相送,玉安直端端朝着垂拱殿的方向走了两步。

    “陛下。“良贤妃嘟着粉唇摇摇陛下的手。

    采苓低头一看,陛下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微是一颤,如此美貌的女子撒起娇果真难以抵抗。

    “今日是千秋节,也是臣妾第一次为陛下过寿辰,臣妾斗胆请求陛下到长乐殿中小坐,不知殿下可情愿。”良贤妃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得似夜空中最美的繁星。

    “朕乏了。“陛下转身要走。

    “陛下……“良贤妃求道,”就只看一眼,连苓姐姐都说陛下会喜欢呢。“

    皇帝稍是踟蹰,看了眼采苓,“那朕这就去看看。”

    言罢,意气风发朝着玉德的方向而去,玉安连忙去追,采苓却驻步不前,待到灯光微弱时,她转身朝着垂拱殿的方向走去。

    小屋的案格里藏着一幅昨晚画好的千里江山图,她从未走出过关山,并不知千里的江山有多绮丽,不过是模仿记忆里郁先生的画作随便涂了涂,没有先生三分的灵气,可是那些浓抹淡彩到底是她自己慢慢推开的,倒是喜欢的很。

    画边一排娟秀的小楷:二十三岁生辰安康。

    那一夜,她知道陛下不会回来,可还是守着,久久未睡。垂拱殿内的烛火亮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她睡眼惺忪极为疲乏下还得去长乐殿为他更衣。

    良贤妃诗词书画精通,一幅画到底是比她的好吧。

    可后来她才知道,良贤妃为陛下准备的是一碟糕点,用了自己亲手收集和储存的桂子,又亲自去小膳房制作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