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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就直直睡到暮色昏沉。
郭嫣只觉睡得筋骨酥软,脑袋一片混沌,到镜子那儿一瞧,才发觉自己的眼皮都肿了起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正是前一天她跟梅儿两个折腾着做,结果却没吃上的那些;可转悠了一圈,屋子里却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灵均没有回来,梅儿也不在。
郭嫣有点稀里糊涂地想着,莫不是睡到第二天了吧?
她趿拉着从梅儿那儿蹭来的、比她的脚型大上一些的睡鞋,也不换衣裳,就推开了门看看人都去了哪儿。
待推了门,却就听见在隔壁的琴室,能听见梅儿带着哭腔嚷嚷道:“我不去!姑娘去哪儿我都跟着!咱们说好了的!”
灵均的声音很轻,模模糊糊的,分辨不清,郭嫣只听见了“危险”两个字,顿时脑袋里的弦儿又绷了起来,就欲伸手敲门去。
谁料这时她又听到了灵均说了“嫣儿”,用叹息一样的声音说了“你们还小”,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手。
梅儿又嚷道:“那你又能比我们大上多少,他...他怎么能让你去做这种事?!”
灵均的声音依旧很轻,却比起先前清晰坚定了些许,她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说了天下和大义。
郭嫣听得糊涂,梅儿亦然,哽咽着说:“他们把你放在这种烟花之地...你原就不亏欠他们什么了,再大的恩义也该是还清了...怎么还能要求你如此!”
灵均又道:“你莫哭,待事情一了,咱们姐妹还有相见的机会。”
又柔声哄慰道:“咱们梅儿有了个良家的身份,又长得这样好看,还做了一手好菜,不知有多少婆家抢着要呢,到时候,你就挑那人品最好、最英俊、最体贴的如意郎君...”
梅儿叹息道:“我倒是宁可一直当着丫鬟,跟着姑娘,也好过以后见不着,心里一直挂念...”
郭嫣听着,估摸灵均是要离开这儿了,心里有些难受,却又觉得她本就不该待在这样的地方,若是能离开,想来也不错。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灵均道:“嫣儿?”
郭嫣道:“是我。”之后推开了门。
却见灵均已经换上了一套新的、从前没见过的鹅黄色衣裙,配着玉饰,收拾齐整了,在柔和的暮色里看起来又端庄又美,像是一瞬间长大了几岁。她的旁边是哭得鼻子眼睛红红的梅儿,见郭嫣进来,窘迫地拿帕子遮着脸。
灵均柔声道:“你都听见了?”
郭嫣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如实道:“是。”
灵均笑道:“听墙角可不好,下回不许这样了。”
郭嫣低头看着脚尖,闷声道:“嗯...”
灵均又道:“你可不许和梅儿一样哭哭啼啼的,再来一个,我可是招架不住了。”
郭嫣的眼圈泛起了红,低声道:“真的不能带着我们吗?灵姐不放心我们,可我们也不放心你,灵姐不是说要推己及人...当真,我们不能同去吗?”
灵均愣了愣:“你知道,我此去为何?”
郭嫣抿了抿嘴,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知道灵姐即是不带我们,又额外做了安排,必定是危险又可能耗上很长时间的事...”
灵均又是一愣,又露出几抹苦笑:“当真不能把你当个孩子看...”
郭嫣抽了抽鼻子,闷声道:“我倒希望灵姐拿我当孩子看,那样我就能耍耍赖了。”
灵均叹息道:“灵姐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本想在大雍的地界上给你谋个良家的身份,可实在是障碍重重...你可愿意入我一位故交的师门,拜师学艺?”
梅儿本来还在抽噎,闻言吓了一跳:“学什么?让她去学功夫?水上漂?这些?”
灵均摇了摇头,只是直直地看着郭嫣道:“你可愿意?”
郭嫣想了想,随即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道:“我信灵姐,自然是去!”
灵均没有拦她,也红了眼眶,轻声道:“嫣儿睡了这么久,是不是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吧,梅儿准备的菜要凉了。”
郭嫣讷讷道:“灵姐,你哪日走?”
梅儿道:“明天。”
郭嫣一愣,又是讷讷道:“...哦...”
有时离别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地来了,不给你分毫的准备时间,无声无息地,让你甚至不能哭泣缅怀,只能沉默地将它咽下。
三人上了桌,各自沉默地吃着饭。
梅儿准备的饭食都是滋味鲜美——就连那素面,都是草菇和笋干熬的汤头,配着柔韧劲道的面条,是郭嫣从前没有吃过的好味。
饶是如此,谁不是吃得味如嚼蜡呢。
郭嫣不敢想象此刻梅儿是怎样的心情——她与她们共处不过月余时光,已觉得两个姐姐情深意重,叫人不忍分别。梅儿却是从小与灵均一道长大的,此刻却骤然地面对别离,怎么能忍受呢?
郭嫣有时依稀猜到灵均的身份远非明面上的简单,单是那件坏掉的舞衣,就足以证明许多事——其人用心之险恶,让衣裳炸裂开所需的心思和工夫,想来也不会是逐欢小筑的姑娘能做出来的事。
灵均的身份、灵均的身世、灵均的处境......
其中玄机,无一不暗藏在那个郭嫣不曾见过的波云诡谲的世界里。
那是个离她还很遥远的世界。
可灵均却要这样孤身走进去了。
一餐毕了,梅儿就搬了椅子在灯下一言不发地绣着一个还未完工的荷包——梅儿女红上并不擅长,一个荷包拆拆绣绣,留了针孔不说,绣的也不算工整精致,这次却是发了狠似的绣,想来是要给灵均带着的。
郭嫣帮着灵均收了些要带着的物件——她带的东西倒是不多,衣被跟日常用的都不要了,只是收拾了这几年积着的珠宝和钱财,大半送去给了玉娘,余的要给梅儿郭嫣,两人却都说不要。
郭嫣划拉划拉把这些日收到的打赏钱财都收到了一起,钱不多,所以其实有些寒酸——她是要去给那个给过她包子、给过她粥吃的张大娘,毕竟除了灵均跟梅儿两个,在这逐欢小筑,也就只有她对她最好了。
灵均见了,又给她补了两个五两的银锭子,倒是先借予她,大不了日后重逢再还。
郭嫣想了想,收在了那一堆碎银里,一道给张大娘拿去了。
送完以后,郭嫣又苦思着该送灵均跟梅儿个什么留个纪念。
可身无长物,就只有灵均送的那颗珠子,还有她娘留下的那个镯子。
郭嫣想了一会儿,到了灯下,找了根粗针掏出珠子开始刻字——好在那珠子质地不算太坚硬,还能刻上。郭嫣废了好大力气,刻了个歪歪斜斜的嫣字,又拿朱笔描成了红的,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还不算丑。
郭嫣犹豫了一会儿,拿着珠子凑到还在灯下绣着荷包的梅儿身边,拿下灯罩,把灯挑得亮了些,然后在她身旁坐下,拿了那颗珠子,讷讷道:“梅姐,这个给你,我身上什么好玩意儿也没有,只能借花献佛...你收着,可要一直记得我...”
梅儿拿过来一瞧,笑道:“知道了,看见这么丑的字儿,就知道是小嫣儿刻的。”
郭嫣抽了抽鼻子,笑道:“以后...给梅姐补个好看的...”
梅儿点了点头,揉了揉她的脑袋。
之后又狠了狠心,把镯子卸了下来去交给了灵均。
灵均想了想,收了,道下回重见时还给她。
又拉着她讲了些关于她的去处的事,要她不必害怕。郭嫣始知那名曰无垢山庄的地方,门下的弟子不是名士贤臣、便是统帅将军,皆非等闲之辈,深觉是了不得的际遇,不由得心中更觉感激。
灵均还细细地叮嘱了她好些琐事,就好像是再难相见了一样。
这样说着说着,郭嫣忽然觉得鼻腔一酸,涩声道:“灵姐,你此去,有多危险?会...会死人的吗?”
灵均出了神,眼里有些茫然之色,轻轻道:“我也不知道...”
郭嫣扁了扁嘴,忍住了眼泪,抓着她的手道:“那你一定一定要小心...若是做不了的事也别勉强自己,反正咱们是弱女子,咱们不是君子,不用一诺千金,咱们可以反悔的!”
灵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道:“知道了。”
郭嫣想了想又道:“灵姐是去哪儿?还在金陵吗?我以后要到哪里找你呢?”
灵均认真地想想,然后道:“我也说不好,但你总能知道的。”
郭嫣听得糊涂,反应了一下才讷讷道:“也是,灵姐的名声在外,说是大雍第一美人也不为过,想必行踪能打听到...”
灵均笑道:“我是说,我会写信给你。”
郭嫣这才听懂,有些兴奋道:“当真?那...那你怎样送来...咱们可能会离得很远...”
灵均但笑不语,见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才柔声道:“你只管放心,乖乖地学艺,我有法子的。”
郭嫣又是笑又想哭,最后只是乖乖道:“我...好!等我学成,就去找你!”
灵均笑道:“好,等着你来。”
那天夜里,许是白天睡得多了,郭嫣很晚才睡熟。
她枕着那个小小的、没装多少物事的小包袱,想着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以后。
她曾想过是不是要在逐欢小筑熬上许多年,等到年华老去还要在后厨烧火做饭,看着院墙围着的四角天空。
灵均让她的未来有了另一种可能,她会永远记得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