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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结刍为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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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垢山庄小师叔,大名丁濯,字云谷,年龄,未可知。

    喜欢好吃的,喜欢漂亮衣裳——最好是白的,喜欢哼小曲——不允许任何人对其作出评价。

    这日,新租来的马车行在山路上,丁濯坐在车夫的旁边,神清气爽地哼着歌,心情很不错。

    这日,新租来的马车上,驾车的车夫战战兢兢,时时刻刻担心马匹受惊失控。

    郭嫣从车厢探出头道:“师叔,你给我讲讲山庄里的那些师兄吧?”

    丁濯凑了过来道:“好哇!想听谁?”

    车夫向郭小姑娘投去感激一瞥,郭嫣点点头表示“应该的”。

    郭嫣随口道:“不如从大师兄开始讲起?”

    丁濯想了想摇头道:“小阿良...那孩子聪明得很,有点吓人,也不知师兄怎么教的。给你说了也没用,那小子去年就娶了媳妇儿,不跟我们住一道了...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上那么一回?”

    又见郭嫣还是一脸盼望地盯着他,清了清嗓子道:“那我从你二师兄说起?”

    路不太平,晃的人脑袋不自觉地一点一点,郭嫣忙加大了点头的幅度道:“好呀好呀。”

    丁濯笑了笑,眉眼忽然变得温和了几分:“你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三个都是从小在无垢山庄长大的——不像是顾良,但他的能耐大,师兄说能者为尊,再说他也确实年纪最长,所以虽然晚入师门,孩儿们还是都心服口服地叫上一句师兄...他们三个捡回来的时候,都比你年岁还要小呢,都是挂着鼻涕泡的小娃娃,如今,也长得这般大了...”

    “你二师兄名叫端木云——端木是他身上带着的那个玉牌,云是师兄给取的,倒是没那么多说法...就是因为小云儿是我跟师兄在云州城捡回来的。云州,知道吧?如今已是鲜卑人的地盘了...他当时是一个鲜卑富户的家奴,被打得断了气扔了出来,师兄看还没死透,就捡了回来...”

    “啊.......”郭嫣听着这位师兄的遭遇,想起当初被卖往各处,任人欺辱的往事,有些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丁濯说到此处,也是叹息,惋惜道:“小云儿...那时让人打伤了根骨,习不得武,落下点病根...路走得不太利索...不过性子是这几个孩子里头最好的了,你会很喜欢他的。下面的师弟,入室弟子还是记名弟子的,就都很喜欢他。他通医理,制毒一道上听说也厉害,偶尔还炼炼丹,帮着山庄赚点小钱...”

    “只是可惜...医者不能自医...唉,小嫣儿,你闲来无事多巴结你二师兄,他有时会到厨房蒸点心吃,若是嘴馋,可以找他去蹭吃!”

    “你三师兄嘛,大名叫丁星河...嘿嘿,随我姓丁,捡回来时年岁太小,又不晓得个人姓啥子...我说那就让他姓丁,师兄没意见,小丁就姓了丁。”

    “小丁是我们一日露宿荒野,从野外捡的,跟狼群待在一起...我就没想通狼为何养着他?是想养肥再吃?你小丁师兄生得俊,那双眼睛极黑极亮,就像天上的星子...刚捡回来几乎不会说话,嗯,现在也不怎么爱说。他...在制机簧一道上极具天赋,偶尔自己钻研木甲术——他做过一个会跳舞的木头伶人,可好玩儿了,就锁在木工房里,有机会带你去瞧瞧?”

    “不过你可不能自己去,他那间木工房里,什么玩意儿都有,先前就有记名弟子溜进去玩,误中了机关,被木甲狐狸追着咬了一路。”

    “小丁不太会和人交谈,但性子也很好,你与他讲,他都一概认真听着,就是骂他,他也一样心平气和地听着。不过有时也挺气人——你与他说上一大串话,他最多也就应个嗯应个啊...也不知究竟听进去没有。”

    这个师兄有会动的木头人呐...郭嫣托着腮心道,世上竟然还真的有这样的玩意儿,有点期待,想真正去瞧瞧呢...

    “你四师兄...咳嗯...”丁濯说得口干,指指放在桌上凹槽里的茶壶示意郭嫣倒水,郭嫣听得兴起,赶忙狗腿地倒了水双手奉上。

    “你四师兄呀...色中饿鬼!”

    丁濯把茶杯交还到郭嫣手里,又来了精神,语调都上扬了几分。

    郭嫣却给这四字评语吓了一跳,也不知该接上一句什么。

    丁濯叹息道:“想想从前,贺小九也是个像小丁一样安静乖巧的小家伙...贺九跟了师兄姓,早年,是给人买去训练当影卫的,大概骨骼比较...清奇?适合习武之类的...”

    “我们把他捡出来时也蛮可怜的——被扔在鳄鱼潭里,手里只有一把小刀,没命地往那些硬皮的怪物身上扎,池子都成了红的...一道扔进去的小孩儿就活下他一个...”

    “他虽是还活着,却几近疯癫地在池子里继续不要命地跟鳄鱼搏斗..没人敢下去把他拖上来,只等着他把鳄鱼杀尽或是力竭身死。我们本是无意闯入别人家的地界,只想随便瞧瞧逛逛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可师兄说贺小九生得模样像极了我幼时,偏这时候贺小九在一只鳄鱼腹中剖出来一截残肢,哭叫了一声师兄,我那师兄就忍不住了,只得下去把人捞上来,抱着就跑了...”

    “贺小九让他救回来以后,情形跟小丁差不多,说不清楚话了,问姓什么也不知道,问叫什么就只蹦出来一个九——要给他取个正经名字还不干了,叫他都不应,只得索性叫了贺九。”

    “小九本来是一棍子敲不出一个那什么的乖孩子,谁知道长大就转了性子。整日学些杂术哄逗师妹,学什么空掌招蝶,鱼投罗网,还研究什么命理,其实就是说些甜言蜜语唬姑娘家开心!他若是与你说,你不要信就是!”

    郭嫣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感觉听得心里有些隐隐的期盼。

    丁濯继续道:“你还有个师姐,名程殷,虽然比你长不了几岁,却是已嫁之身,夫婿死的早,一年的光景就回来了。她的性子冷些,但脾气不坏,大多数时候都是锁在院子里看看书,不太愿意出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同她处得来就处,处不来也无妨,左右一月也未必能见着一回...”

    郭嫣见丁濯没有说起这位师姐的身世,话语中虽有怜惜之情,却不似说起前面几个师兄那般带有亲近之意,估摸这位师姐是与几位师兄的情形不同,于是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丁濯这般讲着无垢山庄的琐事,路程就这么不觉地减少了。

    许是从金陵一路从陆路下来,正是大雍难得的太平地界,因此这一路行的倒是并不艰难。大雍如今拆分为二,皆道自家才是正统,实则金陵临安的二帝皆不过是权臣倾轧的牺牲品。若是沿着水路而行,想必也不会是一路所见皆是太平安宁之景。

    虽是如此,这一路走来所见,也仅仅是称得上安宁而已。村落之中的成年男丁,皆被征兵征走,农田之中忙碌的,皆是老弱妇孺。

    正午日头很大,田垄间有一个弓着背忙碌的白发老妪,劳累得支撑不住,一个不小心栽歪在一边,让一个小娃儿磕磕绊绊地扶去一边了。

    郭嫣扒着窗框,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来。

    丁濯叹息道:“不仁的可不是天地啊,小嫣儿,天地说它冤枉着呢。”

    郭嫣这才意识到她竟然说出声,顿时有些窘迫——她读过的书不多,怎么也不够在小师叔跟前掉书袋的。

    丁濯又道:“结刍为狗,用之祭祀,既毕事则弃而贱之...将刍狗弃而贱之的,分明是人嘛。朝廷一味征兵,无人事农,却不理会这些老幼靠什么过活...青壮年男丁日少,新添的人口也就日少...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单单是征兵倒也就罢了,百姓之于朝廷虽命如蝼蚁,却生命力极强,总能自寻到新的谋生之道...只是如今朝廷只怕已经供不起军饷——每月就是足足三十万两,粮食消耗要六十万石,入不敷出,支撑不下去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为了军需只有增税一道...”

    郭嫣听着,若有所思,愣愣地注视着忽然正经起来说话的小师叔,忽然感觉有点不习惯似的。

    丁濯最后清了清喉咙,总结陈词曰道:“扔了不管也就算了,还补上两脚,啷个这么不厚道喃?”

    然后又没了底气,戳戳她的脑门儿道:“我胡说的,你随便听听就好,要正经学个什么,以后还得叫我师兄教你。”

    郭嫣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诚恳道:“我觉得师叔就很厉害了。”

    丁濯笑道:“唬唬你们小娃儿还是可以滴。”

    丁濯想了想忽然叮嘱道:“小嫣儿,来日进了山庄里,你就是装也得给我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吗?”

    郭嫣皱眉道:“这是为何?”

    丁濯道:“看起来底气足一点嘛,好歹是我亲自领回去的妮子,啷个不如他们嘞?给师叔争口气噻!”

    见郭嫣闻言有些惴惴的小模样,又道:“安心啦,师叔想法子给你开后门嗦~”

    一双不安分的爪子就掐上了郭小姑娘旅途劳顿丝毫没有消瘦反而日渐丰润的脸蛋儿。

    郭嫣被揉的口歪眼斜,心里盘算着赶明儿给师叔缝个塞满棉花的圆枕头,是不是就可以把脸从魔爪中拯救出来了。

    不知道脸会不会被捏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