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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江湖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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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三,宜结网、宜入殓、宜除服、宜安葬、宜破土。

    忌嫁娶、忌出行。

    然而贺九计划在这一天办喜事,就像郭嫣计划在这日出行。

    丁濯摇头笑道:“不信邪也是好事,年轻人...”

    贺齐光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咱们算是...高堂?”

    丁濯坐在主位,神清气爽满面春风:“有何不可?”

    等着喝完喜酒出发的郭嫣插嘴道:“师父,高堂在民间都是一男一女——男方的双亲来担当的...没有...两个男人的...”

    丁濯嘴角抽搐道:“你师伯不娶妻,小九没师母...又不怪我。算了,我不坐这儿了...”

    贺齐光放下茶盏,淡淡道:“坐着吧,盼了这么多年了...”

    丁濯有点窘迫,但还是安稳如山地坐下了等着喝徒媳妇敬的茶。

    丁濯唏嘘道:“孩子们真的长大了,一转眼散落各处,想见一面都不容易了...”

    郭嫣听了这话,想起五年多以前,丁濯带着她跋山涉水,把她一路从金陵带回蜀中,忽觉眼眶发热。

    郭嫣感动地张口道:“师父,徒儿不走了!徒儿还跟着您!您去哪我就去哪!”

    丁濯一口茶喷出来道:“怎...怎么呢?”

    郭嫣真挚道:“师父大恩大德,徒儿还未报,怎能一走了之!”

    丁濯放下茶盏,表情亦十分真挚:“徒儿,自来为人师长的心都是一样的,只要你们过得安乐,我们自然就感到高兴。”

    郭嫣拉下脸道:“师父,如果我决意跟着你?”

    丁濯亦冷酷无情道:“哼哼,我拒绝。”

    师徒二人大笑。

    丁濯又摆出了一副正经面孔,叮嘱了她一个人赶路都该注意些什么,之后才垮下脸来叹息道:“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小嫣儿,若是会宁不好玩,你就给师父写信,知道嗦?鸽子能找着路,师父过去接你。”

    郭嫣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眉目秀丽而干净,有种清清爽爽的好看。

    丁濯一时晃了神,轻声道:“你跟你娘很像。”

    郭嫣一愣:“师父认识我娘?从未听您说起过。”

    丁濯摇了摇头,笑道:“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其实师父只是想夸你像个大姑娘的模样了。”

    临时凑的四个轿夫吹吹打打地抬着轿子进了酒馆的小院。

    无垢山庄余下的弟子几乎都来观礼了,所以倒也热热闹闹地不显得萧条。

    爆竹点燃了,噼里啪啦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换了一身红衣的贺九,满脸喜气地掀开轿子的门帘,扶下了那个给他绣瓜子袋的姑娘。

    前头引路的喜娘,却是丁星河制的木甲人偶,披挂上了大红色的衣裳在前面引路,虽然只会僵硬地直行,但已足以让不少人啧啧称奇、惊叹不已。

    那新娘虽然一顶盖头蒙面,但是身姿楚楚,一举一动都婉约动人,足见当真是一位温柔多情的佳人,与长身玉立的贺九站在一起,当真称得上是佳偶天成。

    郭嫣看了一会儿拜堂,之后贺九出来与这些平时不算熟稔的师弟们敬酒,不由得会心一笑。

    她挤过人堆,凑到贺九跟前笑道:“四师兄,师妹来与你喝一杯!”

    贺九大笑道:“好!过两年师兄再来讨师妹一杯喜酒!”

    郭嫣也不生气,把杯中浊酒一饮而尽,辣的连连咳嗽,脸色酡红道:“四师兄,好好待嫂子!过两年师妹来看侄儿!”

    贺九笑道:“知道,放心吧。”

    郭嫣略一点头,转身穿过热闹的人潮。

    站在门口的丁星河道:“你要走了吗?”

    郭嫣抱着小小的包袱应道:“是,要走。”

    丁星河深色的眸子奇怪地注视着她:“不与他们道别了?”

    郭嫣略一勾起唇角:“已经道过了。”

    丁星河点了点头道:“一路顺风。”

    郭嫣应道:“你也是,师兄。”

    郭嫣坐在新买的小青驴,晃晃悠悠地踏上了下山的路。

    她忽然觉得有点寂寞了。

    她想了想,扯着嗓子唱起了歌儿,唱的是“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

    她扯着嗓子吼着歌,跟在一旁的大白也跟着吚吚呜呜地嚎叫,一时山中鸟兽惊走!

    郭嫣一直吼着歌,直吼到:“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才忽然啪嗒地掉了一颗眼泪,被风一吹,落在了大白毛发有些凌乱的头顶上。

    “嗷呜?”大白抬起头来瞧着郭嫣,天上下雨了。

    郭嫣摇了摇头,笑道:“大白,接下来就剩下咱们俩作伴了。”

    大白道:“嗷呜!”

    郭嫣想了想问道:“你说,厉景明他能收到我的信吗?”

    大白道:“嗷呜——”

    郭嫣微笑道:“我也觉得他能收到...就是收不到,我放在我房里妆台上的那封,他总能看见的吧。”

    “但愿他快点过来找我,这样赶路也就不会太无聊。”

    郭嫣骑着青驴,身边跟着大白,倒也不太担心路上遇见劫匪——毕竟大白虽然性子是个温顺的性子,但那比起成年男人还有长的身长,和那口看起来相当锋利的兽牙,都足以让任何对于郭姑娘有什么不良企图的人望而却步了。

    谁料歹人望而却步了,这客栈老板也...给吓得不让她入住了。

    第四回被店掌柜客客气气地请出去之后,郭嫣放低了住宿标准,打算找间破庙过夜算了。

    拉着大白和新宠驴子小青在集市里晃悠,郭嫣在糖食摊子上买了包果脯,买了包酥糖,又买了几个馒头,给大白买了两只烧鸡,才提着东西往城外走,这时日头已经西斜。

    此地的破庙倒是意料之外的不脏,不过暂住的难民却极多,足足挤了七八人,而且都是些妇女跟小孩儿,竟没有一个成年男丁。

    见小孩子们咽着口水眼巴巴地凑了上来,郭嫣无视掉大白委屈的小眼神儿,撕下了四只鸡大腿,递给了孩子们,然后把鸡身子给了它。

    见那三个妇人脸上有些警惕的神色,赶紧解释道:“几位大姐,我就是个过路的,路过贵宝地,想要借住一晚。”

    又主动把先前买的馒头跟糖果都贡献了出来。

    其中性子和善一些的妇人才给她抱过了一捧稻草帮她铺在地上道:“小姑娘,你睡这边吧。”

    到了饭时,几个妇人拿出一个锅子,用一些野菜和碎米、盐巴煮了一锅菜粥,把她的馒头在火上烤的热了,拿碗装了盛给她。

    那个看起来干净体面些先前主动与她说话的妇人又与她搭话道:“小姑娘,你孤身一人的,要往何处去啊?”

    郭嫣刚端着碗喝了两口菜粥,烫的直吐舌头,笑道:“大姐,我往会宁去,您呐?”

    那妇人道:“我们也是往北边走走,我们家里的男人...在符将军的军队里,听人说那边日子好过,能有一口吃的,就想去碰碰运气。”

    郭嫣叹息道:“你们几个女人,带着孩子,赶路怕不容易吧?”

    那妇人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悲喜,只是道:“当初从村子里出来的,一道有二十几人,七家,如今路还没走到一半,也就只剩下我们了...”

    郭嫣一愣,一时也觉忽然生出莫大的悲凉之意来,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她转过头,看着叽叽喳喳还算干净又有精神的几个孩子们道:“...那他们?”

    那妇人神色温柔,又带着感伤:“我家宝儿没福气,一病就...没在半路上了。我就想啊...能把这几个没了娘的孩儿好好带到北边去,交给他们爹,那也挺好的。”

    郭嫣一时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有心安慰,但见这妇人虽然眼眶微红,却神色坚毅,话也就堵在了嘴边。

    郭嫣讷讷道:“大姐...我能...帮上您什么吗?”

    郭嫣想了想,头脑一热道:“我...我可以把驴子给您!身上剩余的银钱,也可以都留给您!只是大白...大白是我从小养的,它离不开我...”

    那妇人摇了摇头道:“小姑娘,你误会了,我虽是个妇道人家,爹爹却是村子里的秀才,礼义廉耻还是懂的...”

    她犹豫了片刻,为难道:“小姑娘,大姐想问你...借...借一点银钱,一点就好...我们身上实在是没有余钱,可孩子们还得吃饭...大姐可以给你写文书,待到了会宁,找到我家男人,一定亲自上门奉还道谢!”

    郭嫣当即道:“没问题,大姐,您需要多少,我师父说,达则兼济天下。我虽然不算达,但身上还有些余钱!”

    那妇人犹豫道:“五...五两...”

    说罢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

    郭嫣翻找了一下身上挎着的钱袋——里头有一些碎银,还有两锭整的,就取了锭整的交给那妇人道:“您拿着路上使,七八个人...怕五两不够。”

    那妇人激动得红了眼眶,向她深深施了一礼,又一定要问她叫什么名字。

    郭嫣无法,只得如实说了道姓郭名嫣,投奔会宁的姐姐,姐姐夫家姓符。

    之后逗弄了一会儿几个小孩儿,给他们说了个从前看的故事,就靠着大白盖着稻草陷入了酣甜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