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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死乃崇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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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西斜。

    肘子鸡道:“哪个字?”

    郭嫣解释道:“兼济天下的济,怎么样?”

    肘子鸡点头道:“还可以。”

    向登记员道:“周子济。”

    登记的文官在花名册上写下了周子济三个字,周子济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郭嫣像是想笑,但又憋住了。

    周子济看着郭嫣的一身半新不旧的丁香色衣裙,和一头散着的黑发,皱眉道:“既然是姑娘家就好好把头发绾起来!”

    郭嫣随口道:“嫁了人才要绾发,我嘛,无所谓......”

    见周子济还待再说,郭嫣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快去领吃的,我也该回去吃饭了,等你休沐再来找你们。”

    大白曰,嗷呜,回头见。

    一人一狼欢快地在夕阳下奔跑,留下两个迅速远去的背影。

    一盏油灯,桌上摆着两碗菜,分别装着切成丝的茄子和炒熟的鸡蛋,还有两碗糙米饭,饭上有两条咸菜和一片咸肉。

    师灵均递了一碗饭过去道:“没什么像样的吃食,你试试,吃得惯吗?”

    郭嫣接了过来,低头扒了两口,赞道:“灵姐,我这一路过来光吃馒头了,今天总算见着菜了!”

    师灵均自己也拿过一碗,笑道:“对,我记得,你小时候就不挑吃的,什么都吃得。”

    师灵均幽幽叹了口气道:“会宁...养不起这样多的人,可咱们总不能不让流民进城......”

    郭嫣点了点头:“人多也是好事,听我师父说大师兄很厉害,总能有法子的。”

    两个人说着话,门外就听见了响动。

    郭嫣应了门问道:“谁?”

    待开了门就见萧红玉端了个碟子站在了门口笑吟吟道:“给你们姐俩添个菜!”

    郭嫣一瞧,当即露出些惊喜之色道:“有泡菜?”

    萧红玉放下盘子笑道:“对滴嘛,你是蜀中来的,我就估摸你会喜欢这玩意儿!”

    郭嫣当即道:“多谢嫂子!”

    萧红玉往他们桌上扫了一眼,皱眉道:“又只吃这个?你这样,弥儿是要吃不饱的!”

    师灵均低声道:“外面的百姓不知道,我们还能不知道?粮食怕要撑不过冬了。”

    萧红玉看了看床边悬挂的摇篮:“那也不差你吃的这一口!城里要哺育孩子的妇女每天份例里还都有肉呢!哪还能饿着咱们小主公?!”

    师灵均放下了碗,眉眼间有些黯然之色:“红姐,围猎是靠天吃饭,能猎来多少东西谁都不知道,符郎也说只有尽力一试...顾先生虽然自有宏图伟略,但内政一道上,会宁究竟还是缺几个得力的人,我帮不上忙......”

    萧红玉重重出了口气:“那你发愁也没用不是?不如好好吃饱,照顾好弥儿,也好歹让主公不用为你们操心。”

    萧红玉说着话把符弥从摇篮里抱出来,亲亲晃晃道:“小弥儿,你说是不是呀,你娘不吃饱,都把咱们弥儿给饿瘦了!”

    师灵均低声叹息道:“红姐,是我不好,你说的没错,我自家省那一口,确实也帮不上什么......”

    郭嫣托着腮插嘴道:“咱们会宁没人管内政?符将军不是招徕了不少人才?”

    萧红玉放下符弥,嗤笑道:“那群士族子弟,一个两个都是一副自己屈尊降贵的派头,主公的出身...究竟一般了些,可是要找那些得力又在野的寒门庶族子弟,也不容易。派出去几队人马,可能做内政的却是寥寥无几。”

    郭嫣点了点头,问道:“如今管内政的是谁?还有多少余钱,多少余粮?”

    萧红玉往窗外指了指道:“管内政的如今是法先生和范先生,都是主公的旧部,不过这个时辰应该也回去用饭了。”

    郭嫣又问:“那情报呢?可有专人打理?”

    萧红玉给她逗笑了:“跟你那师兄一个样,也是一上来就问这个。已经请了人在做,可我们这儿终究不是个好地界,离得太远了,金陵那边的消息传来的迟......”

    萧红玉笑道:“先吃饭,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还要长身体呢!”

    郭嫣嘟囔着反驳道:“我今年十六......”

    萧红玉眼睛往下一瞟,笑道:“没看出来。”

    郭嫣低头一看,一马平川,又抬头瞧瞧萧红玉,忿忿地端起了碗。

    在师灵均他们院子的偏屋睡了一宿,隔天一早,郭嫣跑了趟库房。

    见粮仓跟军需处都有人把守着,门外有张方桌,坐着个年逾不惑,英气内敛,颇具名士风度的文士正在伏案写字,料来正是前日萧红玉所说的法先生法兴。

    郭嫣施了一礼道:“无垢山庄郭嫣见过法先生!”

    法兴闻言抬头瞧了瞧她,淡淡一笑道:“原来是顾先生的师妹,来此有何贵干?”

    郭嫣张了张嘴正待回答,就见法兴饶有兴趣地站起了身,指了指郭嫣身后跟着的大白道:“是咱们北地才有的雪狼?原来此物也可驯化,真是奇了。”

    大白昨日进了城后,只捕到几只家鼠还吃了些剩饭,见有人问起它,当即上前蹭了蹭法兴的手,嗷呜曰,有吃的吗?

    郭嫣笑了笑,解释道:“不是驯化的,是从小养的,早就不算是狼了。”

    法兴摸了摸大白的脑袋笑道:“非也,狼终究还是狼,有野性,你若遇险,它必定护主。”

    这才向向郭嫣一抱拳道:“我乃法兴法彰泰,原是符将军府上的主簿,现在任的是符将军麾下主簿兼记室令史。”

    郭嫣见法兴这样正式,忙还了一礼道:“郭嫣冒昧前来,是听闻顾夫人所言,仓中积粮不足,想来瞧瞧能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法兴听见这话脸上却没有什么鄙薄之色,只是微微一笑问道:“郭姑娘,我先来问问你,可知各类军需各需要多少银钱?”

    郭嫣想了想答道:“我是拿常理推算的,若是说错了您可别笑我。”

    见法兴点头,才缓缓开口道:“将士一个人每年至少要耗二十石上下的粮食,按照时价就是五千钱?还另需食盐...唔,食盐姑且算作是两百钱,衣物损耗也得算上,差不多要三千钱。军饷,如今的军饷是每年八千到一万钱不等。除了粮食,将士们训练辛苦,光吃粮食不成,还得有肉类...不过昨日听顾夫人说起,符将军前去带兵围猎了?那么你们还需要买猪羊吗?一头猪八百钱,一头羊四百钱......”

    法兴听得点头,赞道:“不错,那军备呢?”

    “战马呢,品质不同价钱也不同,贵的能卖上十万钱!打一把剑要□□百钱,不过我看城中有打铁铺子,是不是这项花费可以算的低一些?一把□□便宜的上千钱,好的要上万,一支箭要十钱,一套铠甲要七八千钱,还有马甲、马匹吃的饲料草料和精粮......”

    郭嫣算着算着,自己也有些凝重之色:“光是将士们,还不算城中百姓,还不算上其他琐碎花用。”

    法兴叹气道:“正是,旁的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却不知如今会宁城中只花不进,早晚是要坐吃山空。何况咱们主公,毕竟是大雍出来的所谓‘叛将’,在大雍的地界经营起来的生意也算是枉费了,在胡人的地方上咱们又没有门路,虽然顾先生帮着添了几笔进项,可还是杯水车薪......”

    郭嫣想起师姐程殷从前教过她几天的玩意儿,想起在《潜夫论-浮侈篇》里说的:“今京师贵戚。郡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或至金缕玉匣,梓姬楠,多埋珍宝偶人车马,造起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务崇华奢。”大雍极重殡葬之事,许多世家大族的墓穴都藏有大量金银珠宝,奢侈之至,但这么多金银宝藏同那已经作古之人长眠于地下,实在是有些可惜,倒还不如给活人发挥余热......

    郭嫣想到此处凑近了一点,低声道:“法先生,我师兄...他有没有想过,问死人借些银钱使使?”

    见法兴听得一愣,又补充道:“如今大雍的地界连年战乱,不少世家大族家破人亡,坟也成了没人看守的孤坟......”

    法兴的眼睛亮了起来,口中却道:“荒唐!荒唐!”

    又压低了声音叮嘱道:“等主公回来了,姑娘去与他亲自分说便是,顾先生怕是不屑动死人的东西,倒是主公容易说动一些...唉,若不是迫不得已,谁想动死人的钱财了,可事到如今,实在也不该管晦气不晦气了...”

    郭嫣点头应了,法兴又想了想补充道:“往后记得别管萧将军叫顾夫人,她不耐烦别人这样叫她。”

    郭嫣听得一头雾水,心道莫不是这位嫂子跟师兄有什么矛盾,但也觉得不是该她多问的事,就只是应下了。

    又与法兴闲扯了几句,就听见外头有马蹄声,有人高喊:“符将军回来了!”

    郭嫣一听,来了兴致,向法兴道:“法大人,我去瞧瞧!”

    说着就一溜烟地小跑,往众人都去的方向去了。

    那位传说里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十五岁上阵数退南匈奴、鲜卑人扰边的少年将军符匡,离她还有不过几百步远。

    她隐隐感到有些兴奋,只是连自己都不知究竟在兴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