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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尽是花椒的香气。
妇人们裹着头巾，站在大铁锅的前头，锅里是大量翻炒着的花椒粒。
郭嫣拿着刀割着肉，满手都是生肉的生腥味，问道：“婶子，您瞧这么大的条可以吗？”
一旁手起刀落利落地切肉的妇人回头瞧了一眼道：“可以再切的大一点！”
郭嫣应了，继续拿着刀跟那些又韧又难切的肉搏斗，她的右手手臂还有个不算大的伤口，左手拿刀就更不便利，不过见空场上的妇人跟姑娘们都干的热火朝天的，也就不住手，拿右手按着肉块，左手当当当地拿着刀狠剁。
肘子鸡喊道：“郭嫣！”
郭嫣回过头，惊喜道：“肘子鸡！”
肘子鸡一瞪眼，随手推了一把她的脑袋道：“周，子，济。”
郭嫣手下不停，回头道：“你们怎么过来的？新兵不必操练了？”
肘子鸡笑道：“这个时辰操练个啥，听说你们女人们在这儿做腊肉，老子就带着兄弟们来帮忙了。怎么？用不着我们帮忙？”
郭嫣笑道：“哎呦，那好，你们帮着切肉，我是做不来这个！”
说罢就把菜刀交到了肘子鸡的手里，自己换过去把炒好的花椒放到一旁晾晒，把盐粒和晾温的花椒涂抹在切好的肉上揉入味。
刘饺子趁着这时候鬼鬼祟祟凑了过来道：“诶，跟你打听点事儿？”
郭嫣抓了一把盐巴在肉条上拍打：“嗯，你说。”
刘饺子的脸带上点少年式的天真红晕道：“嗯...就是，你见过咱们主母没有？”
郭嫣一听，笑道：“见过，怎么？”
刘饺子嗫嚅道：“那她长得，什么样？”
郭嫣反应过来了，给他逗乐了：“你们几个，说什么过来帮忙，其实就是来看第一美人的吧？”
刘饺子憨笑道：“也不全是，也顺道来探望一下你。”
郭嫣把手里头处理好的肉条码进身边的大缸里：“她一会儿多半会过来送些茶水，你先乖乖帮忙干活，来了我叫你就是。”
刘饺子笑着应了，帮忙涂抹着切好的肉条。
郭嫣随口问道：“你们新兵都要训练些个什么？那日瞧你们站到香燃尽才撤下，怎么可有什么特殊奖赏？”
刘饺子想了想道：“好像也没啥，只是有裁缝过来帮我们量了身，能赏一套衣裳？”
郭嫣一愣，忽然觉得符匡的目的似乎和她开始的猜测不太一样。
只是通过了意志选拔的人什么样的年纪都有，不都是身量未长成的少年了，若是符匡想要训养杀手，刘饺子他们这样毫无武功根基的，绝对不是个好的选择。
那么还有什么可能性呢？
多半就是郭嫣先前问过，却没有确切答案的情报了。
现在这般晾着他们，想必是想要瞧瞧耐性？
一个好的情报系统不是那样容易打磨了。
不仅仅需要意志、耐性、聪慧、敏捷，还有最要紧的一点是绝对的忠诚。
这绝对不是一条康庄的坦途。
她只是没想到，这座小小的会宁城，虽然看起来不过是穷途末路仅供容身之所，实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朝着一个也许超乎她的想象的目标推进。
符匡身为叛将被逼得远走会宁，符匡在会宁屯田扎根只想安身于此，符匡收纳流民只是想给百姓一个安乐之所......
事实果真如此吗？
刘饺子看着郭嫣忽然皱起眉头，眼中似乎闪过了千万重掠影，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最后她缓缓开了口低声道：“饺子，你若是在军营里待的无聊，只管要求换队就是，你力气大，我看你很适合当弩兵。”
腌到中途，师灵均果然带着几个姑娘端着凉茶过来送水，柔声道让各位大嫂跟姐妹们一道去阴凉处歇一歇。
虽然只是布衣荆钗，却足以让头回见着她的小子们惊得下巴掉在地上。
郭嫣有些与有荣焉的戳戳一脸呆相的刘饺子道：“那个就是你们主母。”
也是我阿姐。
郭嫣腌了数日的咸肉。
数量不少，还有清理还有揉，都封进了缸里隔天还要翻面。
腌了足足十几天，这才到了第二步工序，挂起来晒干，再去烟熏。
郭嫣心里记挂着跟法兴那日说话时起的这个念头，但一个没有身份也不算有什么了不起的见解的小女子，自己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底气。
思前想后只得写在了纸上，连同当初程殷教她的那点如何找寻、如何破解机关，什么地方的东西可以拿什么地方的不能拿，还有前朝那些关于摸金校尉的传说，都事无巨细写了下来，找了个机会悄没声地丢在了符匡简陋的书房。
接下来的日子，郭嫣的生活节奏依旧是，晒腊肉，熏腊肉，陪着大白疯跑，还有...帮忙照看小符弥。
扔到符匡书房的那封信算是彻底的石沉大海。
郭嫣倒也没灰心，毕竟她是个刚刚来的，又是个姑娘家，每天索性也就安安心心地跟着妇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或是偷闲冲着小符弥做吐舌头瞪眼睛各种鬼脸。
符弥刚刚三个月大，但已经对于外界有了模仿的能力，所以对着他做表情都能得到非常好玩的反馈，郭嫣玩的兴起，想起从前在二师兄那儿听说教小孩子多做表情也有好处，就心安理得地教起了小符弥各种各样的鬼脸。
直到某天忙的见不着人影的符匡回来逗逗儿子，惊道：“弥儿怎么冲我翻白眼？！”
郭嫣才默默贴着墙根遁走。
郭嫣这些日子过得算得上充实。
她偶尔回去先前认识了的那位法兴先生那儿去帮忙算算账，研究研究采买上怎么才能把钱花在刀刃上。
偶尔会试着拿会宁那些简单的食材，试图把吃食做的更顺口一些，做好了就拿去给萧红玉或是给灵均尝，偶尔若是折腾出什么方便拿的了，还兴许去给校场的肘子鸡他们送一点——不过，又过了差不多月余，肘子鸡他们开始对于训练的内容讳莫如深，郭嫣也不太能看见他们了。
然后，会宁的葡萄就全部熟了。
葡萄不比稻谷，也不需要大面积的土地，仅仅是当初在会宁城扎根以后，各家房前屋后的土地，和几片沃土上建起的小小的葡萄园，就足以产出相当可观数量的葡萄。
遗憾的是，会宁的热度和光照不足，产出的葡萄酸多甜少。不过顾良还是安排各家各户，并上一些将士，将一季成熟的葡萄全数摘了下来。
郭嫣搬着半人高的草编筐，被下午的太阳暴晒得一直流着汗，只得放下筐，摘下了绑在头上的巾帕擦拭。
这一筐葡萄分量不轻，郭嫣打量了一圈，心里掂量着算算斤两，觉得会宁城一共种出来的酸葡萄足足能有几万斤。
可摘下来能做什么呢？放到屋顶上头晒成干？留着冬天吃？
结果却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几大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就这么吱吱呀呀地赶进了城来，只是车上货物拿粗布遮着，看不出来都是些什么。
郭嫣把摘下来的巾帕重新在脑袋上一绑，朝着马车小跑过去，向那赶车人问道：“大哥，这车上装的都是些什么？”
赶车人也给秋老虎咬得满脸的汗水，抹了一把道：“顾先生让去买的酒坛子，还有点酒曲之类的。”
原来如此。
顾良前日支走的一笔银子，曾经颇为让法兴肉疼了几日，如今采买的人回来，带回了足足几车的大坛子和大包大包的酒曲。
顾良是要带着大伙酿酒了。
郭嫣心里没什么概念，但也知道平时见过的酒都是粮食酿的，所以通常只有丰收的年景百姓家里才会酿酒。如今会宁城口粮都凑不齐，可见这酒是要拿葡萄酿了？只是酿酒岂是几日就能酿成的？如今拿着葡萄酿了酒，只怕不知到什么年月才能开坛饮用？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过顾良倒是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样，一身清清爽爽的青衣，也不见汗，亲自上阵来帮忙搬酒坛子。
郭嫣凑过去跟着帮忙搬坛子——还挺沉的。
“师兄，咱们这是要酿酒？”
顾良力气不大，正弯着腰把坛子放在地上滚，回头看了眼郭嫣，随口“嗯”了一声。
“师兄，你会酿吗？咱们是卖，还是自己喝？这要酿多久啊？”
顾良没多做解释，只是一指坛子，示意郭嫣乖乖干活。
郭嫣无语凝噎，感觉来会宁以后，自己的作用就是个卖苦力的。
玩耍归来的大白嗷呜地凑过来拱拱郭嫣，快干活！
酒坛子都在河水里洗过晒过，之后清洗过的葡萄都分别填进了坛里。
顾良让妇人们清洗了手隔着粗布将葡萄碾压成汁水，再加入糖和酒曲，就可以封坛收进地窖里了。
郭嫣的手上碾压的都是黑黑紫紫的汁水，洗还洗不净，灵均红玉几个也是，手上挂着颜色足足几天。
这样整日都要做事，郭嫣倒也不为自己惋惜，毕竟从前在无垢山庄里头跟几个师兄一起长大，也是糙的习惯了，本身也不算是个手如柔荑、肤若凝脂的姑娘。却忍不住可惜起灵均那双手来，她还记得，那双细嫩得像是新荷一样的手，像是整块玉雕琢而成，每天拿来抚抚琴、插插花，哪能这样拿来挤压葡萄汁、翻炒花椒、晒腊肉。
当年五陵年少争缠头的逐欢小筑灵均姑娘，当年艳冠天下的师家义女师灵均，如今在会宁城，在符匡的身边却与寻常妇人一样穿着布衣，头上只有简陋的荆钗。
郭嫣迟疑问道：“阿姐？”
师灵均握着符弥涂上了葡萄汁的小手在符匡看的书册封面上“啪”地拍了一个小手印，笑眯眯回头道：“嗯？”
郭嫣也给逗笑了，忽然觉得不必再问，遂道：“再印个脚印？”
想了想又补充道：“可别说是我说的！”
师灵均笑道：“放心，我就说是弥儿自己印的，弥儿最近老是看不到爹爹生气了，是不是？”
符弥啊啊应了两声，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