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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太原郡,厉家军营地。
太原郡巷子窄,皆是灰墙,年节里挂着红灯笼,地上还有残存的鞭炮纸屑。
厉景明坐在一处窄门门口,嘴里叼着笔,膝上落着一摞信纸细细查看。
最顶上那张写着:
阿嫣,并州年俗与蜀地大不相同。
晋南除夕院中堆柴隆火,长治武乡绘脸谱顶花灯,忻州挠羊赛摔跤...我六胜一负,不及大伯麾下一名校尉,便给他讨了封赏。
军中蒸了花馍分发,味道过甜,不及你跟师父师叔蒸得好吃......
厉景明自己翻着瞧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漏写了什么,就把最后一张放在膝上落了款,摞整齐了折了一折收进了怀里。
“在写信?”女人戏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厉景明回过头,女子一身戎装立于身后,暮色熹微、光华流转,照在她的一身银甲上,恍若神佛一般。
厉景明开口淡淡道:“阿姐。”
“怎么,连姐姐也怄上了?”女子微微扬着下巴,眉毛一挑,端详着他脸上的神色。
“没有,”厉景明苦笑:“外面冷,姐不在里头陪大伯他们,出来做什么?”
那女子玉面朱唇,双眉微挑,乍一看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杀伐之气和书卷气的奇妙混合,不算年轻,却自有一种别样的鲜活气质,正是厉景明的三姐厉景韶。
厉景韶叹气道:“大伯弄来的歌姬舞姬,满屋子脂粉香,我在里头待着总觉得怪怪的,就出来了。”
厉景明给逗笑了,调侃道:“有哪个糊涂姑娘给阿姐投怀送抱了?”
厉景韶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无奈表情,随手指了指厉景明还捏在手里的笔杆:“写信?给你那个师妹?”
厉景明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就为这个才跟大伯顶撞?”
厉景明想了想,摇头道:“就是没有阿嫣,那也是一样,我又不曾见过殷家小姐,连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都不知晓,这样盲婚哑嫁,日子如何过得?”
“盲婚哑嫁?”厉景韶听见了个新鲜词,逗得笑了,“那又如何了?你爹娘倒不是盲婚哑嫁......”
厉景韶说到此处,自知失言,连忙住了嘴。
盲婚哑嫁,他爹娘自然不是。那又如何了?闹得阖家不宁又如何了?害死他的父亲,又逼死他的母亲,如今好似倒成了他们罪有应得?
厉景明好似不太放在心上,随口淡淡问道:“记不清了,姐,我爹娘是如何识得的?”
厉景韶闻言脸上露出些许怅惘之意:“是姐乱说话,你莫在意...姐也想看见你好好地娶了你的那个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当个小新郎官。只是......”
厉景明心里叹气,知道自己如何也不该迁怒不相干的人,压下了情绪接过了话头道:“只是如今,并州局势不稳,若是能与殷家结姻亲,重新修好,想必能有很大助益。我只是想不通为何非得是我?”
“你是先帝亲封的光禄勋,厉家子侄身份没人高得过你,莫说你如今未娶,只怕就是你已有妻室,要娶殷家小姐的还是你。”
“左右咱们还得给祖父守孝,先拖着吧......”厉景明一吸一呼间吐出一口白气,天幕变成了夜晚来临前的暗蓝色,映着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竟有些苍凉的意味。
“你这一封信,只怕要一个月也未必能送到那小姑娘手里吧?”
厉景明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你都没怎么和姐说起过...倒也是,自你回来这些日子,就没有个安静说话的时候。”
厉景韶从腰间解下了酒囊,递给厉景明道:“给我说说你的小姑娘?”
厉景明点了点头,深碧色的眼睛里映进两团红灯笼的影子,像是烧着两团火。
“你想要听什么?”他拔掉瓶塞,灌下一口酒,向前伸展开笔直的长腿,偏过头向厉景韶微笑问道。
“你那副这辈子非她不娶的架势哟,”厉景韶笑弯了眼睛:“都喜欢她什么呀?”
“她呀......”
厉景明一开口,也笑弯了眼睛,姐弟两个笑起来的模样很是相似。
“哪里都喜欢。”
厉景韶想了想,微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不算。”
厉景明但笑不语,转而反问道:“难道不当如此吗?”
厉景韶点了点头,明白其意,叹息道:“我当年嫁于淳于律,亦是如此。要我下厨房、伺候公婆小姑、看上几大摞的账册,想到是为了他。亦是心中欢喜。后来......”
后来乱世降临,她骨子里不安分的因子让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做回厉家的女儿。
厉景明正走着神,厉景韶忽又道:“小子,若是下回大伯再提殷家的事,你也别再正面顶撞,只含糊着拖着便是,左右就是真的娶,只怕还能准备上个一年半载的,到那时候,不管是并州让咱们拿住了,还是那小皇帝让咱们给弄回了金陵,那亲也都没有真的结的必要了。”
厉景明思索片刻,问道:“那殷家人又不蠢,能不知道咱们打的这个主意?还能由着咱们拖延?只怕今日事情定下,隔天他们就能把女儿送来。”
“不会,殷家女儿不多,也观望着只怕不知聘给了几家,”厉景韶嘲讽一笑:“就是那孀居的、年岁轻的,都惦记着给那专好□□的不着调的,再用上一回......他们家墙头草一样的人,就是再多一百个闺女都不够嫁的。”
厉景明虽疑那厉景韶口中说的“专好□□不着调的”是哪个,再想问,景韶却也不说了,反倒数落他打听那不相干的,跟个长舌妇人似的。
厉景明好生无奈,只好不提作罢,又想起方才厉景韶说起“把小皇帝弄回金陵”,忽然心念一动,漫不经心问道:“大伯的意思是要回金陵?”
厉景韶诧异道:“他没与你提过?”
厉景明摇了摇头,莞尔道:“叔伯们当我是小孩子,不与我说也是正常。”
厉景韶叹了口气:“当然在金陵时,大伯便提起过,若是失了金陵,就往并州暂避,保存实力,等到诸侯联名挥军讨贼时再跟着去分杯羹。”
“大伯当真这样说?左右并州如今无人统领,就是在此屯兵屯田,积蓄实力,待诸军实力削弱,再图谋其他,或者也未尝不可?”
厉景韶愣了愣,变色道:“景明,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厉景明淡淡一笑:“阿姐,我只是个裨将,有什么想不想的。”
厉景韶正色道:“这话与姐说说也就是了,莫在与旁人说了,知道没有?”
厉景明道:“阿姐,你真当大伯没动过这个心思?”
厉景韶的胸口起伏不定,摇头道:“厉家...既无忤逆之意,也无犯上之心......”
终究厉景韶是个女子,能想到的也只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万万没有预料到,这些骨子里不安分的男人们,心思早就已经大得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厉景明并不应声,而是抬着头,望着那个红红圆圆、悬挂在头顶上的灯笼,忽然想起那年上元节灯市上,阿嫣给他换来的那双金鱼灯笼——他还留着,保存的小心,只是旧了,也未有破损,还在他山庄的房间里存着。
这大红的圆灯笼不好看,憨了些,还是那双金鱼扎得好看......
只恨少年岁月短,天涯思君不可忘。
这边郭嫣养着伤,日子倒是过得很是悠闲。
时不时有城里的婶子来送碗炖汤,有个同是金陵人氏沈轶偶尔陪她闲聊两句,养到破五,就可以拆了纱布了。
只是为她拆了纱布的却是灵均。
郭嫣睁开了眼睛,也觉有些兴奋。毕竟数日不能见物,好容易取了纱布下来,见视力完全恢复,先是撒着欢与大白闹上了一阵。
待闹过之后,见灵均笑眯眯地瞧着,才笑道:“这几日辛苦阿姐了。”
师灵均摇了摇头,见她双眼还似从前一样光彩四溢也觉得放心了不少:“还是得仔细点,莫要多吹风,这两日夜里也别看书。”
郭嫣微笑应道:“知道啦。”
想了想又问道:“那位沈先生呢?我想找他当面谢过。”
师灵均叹了口气,摇头道:“他不愿见人,我也没怎么见过。”
见郭嫣一脸疑惑又解释道:“那位沈先生,自称容貌鄙陋,平日都是以面具遮脸,衣袖极长,连手都不露,寻常时候也不见人,不过是前日你的眼睛一时瞧不见,他才愿意在你跟前现身,如今你好了,他便不肯来了。”
郭嫣有点意外,但见沈轶既然是如此的习惯,倒也不敢再去冒犯。
想起先前在山洞里头,符匡曾说起过想吃炸面果,想着左右还在年节里,不如去弄上一些。给符匡拿一篮,再给那位沈先生送去一篮,就算是个寒酸的谢礼了。
谁料在厨房转悠一圈,才发觉剩下的鸡蛋数目无几,琢磨着恐怕不够和面用,只得在身上裹了大衣裳,出去瞧瞧看能不能蹭几个蛋回来。
出了屋子,才惊觉天气竟然不似先前那么酷寒,也不知是先前冻过了劲儿不怕冷了,还是天气当真转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