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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如噎在喉,郭嫣带着丁泠泠回了驿馆,心里别扭着竟有些不愿像从前一样,自然而然地在灵均的府邸安身。
她知道是自己问的多了,毕竟谁都有不能说与别人的事。
可就那么一个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半点也不曾懂过师灵均。
师灵均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是最初有本事有胆气将那个罪臣之女救出来的人,大约也是她有记忆以后第一个待她好的人。
师灵均天生绝色,却没有一张让人觉出压迫感的面孔,人们常常很难说出她究竟何处最美,但最出色的画师只怕也画不出师灵均的十之一二。那种美大概是,当她对你露出笑容的时候,你会感觉到这世上所有的善意与温柔。
她看起来比谁都更像一个弱女子。可她偏偏又做了许多,男儿都未必做得出的牺牲。
她看起来像是顶随和的人,随遇而安,享得富贵,在困境中一样安之若素——郭嫣闭上眼睛,就还能想起,当日她挽起衣袖,在大口的炒锅面前翻炒着花椒的模样。
她一身华服穿得艳光摄人,可布衣荆钗的模样又似乎丝毫不逊色。
时人有云,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师灵均。
而执金吾尚且可以尽力一试,师灵均的一颗心却永远不会落在凡俗中庸庸碌碌的男儿身上。
所以她当日选择了与符匡远走。
那是近乎于孤注一掷的一场豪赌。
她为符匡生下了符弥,站在他的身侧与他一同走完了最惨淡的岁月。
郭嫣觉得,弥这字特别。
弥足珍贵,历久弥坚。
即是说这长子,亦是说发妻。
郭嫣不知二人当年在临安曾度过怎样的艰难险境,但思及当日与符匡被困雪原时,曾听他讲起的只言片语,说起当日师灵均为他人妾室,连正红都不曾穿过,又说要她不要再提起,曾一度觉得,符匡待她是一往情深的。
可如今他也要另娶他人,甚至是以妻之礼迎娶。
而师灵均呢?
她还是温婉而笑的模样,逗着孩子,与她随口闲话,眉眼间不见丝毫伤痛。
可又分明有什么隐隐变了。
从前会宁城那座两进的小院搭着葡萄架,上头结着紫葡萄,院中有花,有藤椅,窗上冬日糊棉纸,夏日换轻纱......
而如今的这座府邸,院中却荒芜一片,分明是没有人打理过的样子......
郭嫣心中叹着气——她一直将灵均视作是亲人一样,当日在无垢山庄时不时想念牵挂,觉得自己不是无根浮萍,无处可去。
可这样一回之后,她却觉得有些茫然了起来。
竟似她从未懂过她一样。
时近正午,丁泠泠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跟来的大白在她的腿旁挨挨蹭蹭。
郭嫣把丁泠泠放到了床上,抚着大白的脊背发着呆,想想觉得往后若是符府又住了另一位“主母”,她怎么也不能再去借住,最好还是寻个院子。
唉,总归灵姐的事...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心瞧着,若是那个杨家小姐欺负人该怎么办?
她千里迢迢从南边回到辽东,不过是为了这么几个牵挂的人。
不过如今,顶要紧的事却是该寻个住处......
不放心丁泠泠,郭嫣便等着小孩儿醒了,又叫了吃食吃好,方才由备了些薄礼上门,去将丁泠泠托付给了法家婶子照看一会儿。
正打算下午正冒着毒日头出了门去寻出兑的独院。
法家婶子想了想,说起隔一条窄巷对面,正有一户空院子若是两家住的近便倒是好,毕竟她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个娃娃不容易。
郭嫣便去瞧了,见是个极小的简陋院落,正中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居室厅堂厨房相连,东侧有两间厢房,因为主人久未打理,堆满了杂物,散发着尘土味儿。
想要收拾起来倒是难度不小。
好在这院子朝向不错,院中有块栅栏——好似是从前主人家养过马还是驴子,倒也有了个地方安置那癞皮马儿。又有日头能照进屋里,离那热闹街市隔着两条街,倒也不吵闹,住着倒也住得了。
郭嫣虽然有心想再去瞧瞧别的房子,但惦记着丁泠泠还得麻烦法家婶子照料,又兼之这宅子只是瞧着稍稍破败,实则却是五脏俱全,倒是不错,就索性掏了钱与主人家买了下来,又到集市上几个钱就雇了几个汉子帮她将院子里头、屋子里头的杂物率先清理了出去。
之后又简单地看了一圈,添置了几个木盆,一些炊具,还有新的被褥,便回驿馆结了账领着马儿和大白回了新家,又去接丁泠泠。
折腾好这些时时近傍晚了。
郭嫣去往法家领人时正赶上法兴也快要归家吃饭,法家婶子便又要留她们一起吃饭。郭嫣虽然担心给她再添麻烦,法家婶子却只是道这时候了,家中还没有准备起来,怕要饿着丁泠泠了。
连法淇也结结巴巴地提出想留妹妹吃饭。
郭嫣看看法淇难得话说不利索的害羞模样,心中大乐。
心道一物降一物这道理真真儿是哪里都适用啊。
这日正赶上法家婶子烙了饼。
是从前在会宁的吃法,原本在金陵时没有这种吃食,如今倒是吃得惯了。
法家婶子手艺好,烙饼能烙得外皮起酥不糊,看着就很是诱人,另还煲了汤、配了两个清爽小菜,却是从前在南边的东西。
这样的一餐饭摆到了桌上,郭嫣瞧见了不由有些感慨——那些在会宁日夜,分明已经烙印在了他们的骨血里。
吃食方才摆好,门口传来了马车停车的声音。
法淇道:“我爹回来了......”
郭嫣心道,这么一家人过着的日子倒是别有一番祥和美好。
他们还与当日在会宁城没有半分差别似的。
特地叮嘱过,丁泠泠看见了法兴进来,就站了起来,甜甜叫道:“伯伯好!”
法兴怎么也没料到骤然能见着郭嫣,也颇为意外,道:“你这丫头,不是说去并州了?怎么忽然就跑来了?”
郭嫣笑道:“想念会宁的各位亲友,这就回来了。”
法兴点了点头,欲伸向吃食的手被法家婶子忍笑拦下,递上了块湿帕子擦拭,又冲着丁泠泠道:“这小丫头又是谁家的?”
看了看妻子,又看看眼巴巴望着小姑娘的儿子,试探着问道:“这是你...买来的?”
法家婶子轻轻一拍,嗔道:“别乱说话。”
又解释道:“是阿嫣的师父救下来的娃娃,如今没人照料,便交给她了。”
法兴听得稀里糊涂,但饿倒是真的饿了,便随口道:“先吃,咱们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着再说罢。”
吃上了饭,法兴问起了郭嫣并州之事。
郭嫣斟酌着,给他讲起了厉家兄弟叔伯之间数日之间平息的萧墙之祸——虽然厉家诸人究竟是为何人所杀,许多内情都不是她能知道的范畴,但大体的事情经过她倒能讲得清楚。
她还特地说了些程殷与沈轶期间的作为,听得法兴稍稍皱眉,脸上也有些费力思索的神色。
说到最后事毕,法兴方叹道:“如今不比从前,咱们都不知道你那师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单凭这些,也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话里竟分明隐隐有些颓唐不得志之意。
郭嫣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我大师兄,此时人也在辽东?”
法兴道:“在,会宁诸事走上正轨,只需留人留守便是,不过是个屯田的地方,亏得咱们当初还真当要安家住上几年。”
郭嫣点了点头,虽然隐隐觉得会宁必定不会久留,但也不曾想过这样早就会离开。
法兴摇了摇头,不再说此事,随口问及法淇今日书背的如何,又说一会儿要考校一番。
法淇这才嬉皮笑脸道今天背的不多,因为外头杨家过礼吵闹。
郭嫣心念一动,开口问道:“法先生,符...将军他,为何要娶那杨家小姐?只单是因为拉拢豪族势力?”
法兴拿着调羹,往嘴里送了一勺温了的鸡汤,缓缓咽下,方才抬起头,道:“杨家有钱嘛。”
郭嫣愣怔道:“嗯?”
法兴叹道:“账上和仓库都是我在管,为了促进屯田和商贸,会宁的税快两年几乎等于没收,这许多兵马如何养活得起了?杨家白送银子,就是个男人只怕他都娶得。”
法家婶子伸手轻轻一拍,斥道:“口没遮拦的,阿嫣一个姑娘,再说还有孩子在。”
法兴年岁上比他家夫人长上了近十岁,却一向对她很是敬爱,赶忙讨饶道:“不乱说了。”
几人吃罢了饭,法家婶子又端了茶来,让她们稍坐休息再走。
法兴听闻郭嫣一个姑娘家带着个小娃娃租下了独院住,却很是称赞,道是符府怕是日后不会安宁,那杨家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郭嫣听得大为为灵均担忧,但却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稍晚时候,法兴父子两个提着灯笼特地将郭嫣与丁泠泠送回到新买下的住处。
新的生活,算是自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