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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郭嫣留在了师灵均处留宿。
丁泠泠被婆子带走照看,没有小孩子吵闹,顿时就安静了不少。
师灵均坐在镜前卸下了钗饰,柔软细密的如云秀发披散了下来,垂在腰间,衬着玉色的寝衣,看起来温柔脱俗。
郭嫣坐在一旁,看着师灵均从妆匣里拿了牙梳把头发梳顺,艳慕道:“阿姐的头发真好,不像我的,干巴巴的,梳也梳不好。”
师灵均莞尔道:“你整日在外头风餐露宿,下回洗头发时加些芝麻叶就好了。”
说话间,乌黑的发丝间银光一闪。
房中的灯都挑得雪亮,郭嫣凝神一看,正瞧见那一根银发,刺目地藏在那些漂亮乌黑的发丝间。
郭嫣一愣,还未说话,师灵均自己已经低头挑出了那根银发。
师灵均从乌发中挑出那根白发,道:“长白头发了啊。”
语气里没什么惊讶,听起来还是一般的平静温和,好像丝毫没有当作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抬手,就将那根头发拔了下来。
师灵均转头向她笑道:“老了。”
虽然是句玩笑话,郭嫣却忽然觉得有些隐隐的难过。
师灵均今年多大年岁,也不过双十添三罢了,风华正茂,哪里说得上老了。可那位新夫人杨氏,今年一十七岁,正与郭嫣同岁。
对于男人而言,他们永远都不太老。
而对于女人来说,她们永远不够年轻。
红颜弹指老。
当她们有了第一根白发时就已经不再年轻。
而英雄却老当益壮。
即便他们已经满头银丝,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亦不算太迟。
在这件事上,从来没有公平可言。
郭嫣低声道:“阿姐说笑话呢......”
师灵均淡淡一笑,也不反驳,柔声道:“嫣儿今年也一十七岁了,当初刚刚见着你时,还是豆子大点的小人儿呢。”
郭嫣站在一旁拆下自己的发辫,随口道:“哪有那么小了,我那时也有十岁了。”
师灵均道:“看着模样小,像是不过七八岁似的,一转眼也长成大姑娘了。”
郭嫣拆散了辫子,拿手抓了两把,抓得乱糟糟的,苦笑道:“阿姐也是,大嫂也是,与我说话都这般老气横秋,总把我当小孩子......”
师灵均笑道:“咱们瞧着你,可不就是小孩子嘛......”
又道:“你总把头发这般乱抓,不梳梳好,难怪要干巴巴的了。”
郭嫣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笑道:“我不会嘛,从前在山庄里没人教我这个......”
师灵均摇头而笑,拉她坐下,拿出刨花油沾湿了梳子,帮她一缕一缕地梳了起来。
师灵均一边梳,一边道:“也不知道嫣儿几时当新娘子,等你要嫁人了,我再来帮你妆扮罢。”
郭嫣笑道:“再好不过了,沾沾第一美人的灵气,我当新娘子也能漂亮些了。”
师灵均伸手一敲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促狭鬼,也来说这些,还是从前的小嫣儿乖些。”
郭嫣转过头,朝师灵均笑道:“是真的,我从小就觉得阿姐最好看,庙里的菩萨都比不上!”
师灵均道:“这种话可不敢乱说!”
心中却莫名地一暖。
师灵均这一张脸,好似怎样的赞美都听得木了。男人垂涎的贪婪的目光,女人嫉妒的怨毒的脸,这匆匆二十几年走了过来,竟好似这么一句话,是她听过最真挚的赞美。
这个孩子与她说,从小就觉得阿姐最好看。
师灵均竟一时晃了神。
她如何会丝毫都不曾恨过呢?那枚丹药,若不是这孩子的母亲拿去了那枚丹药,她的父亲不死,她或者还是王府里千娇百宠的翁主。
她该是姓曲的。
那样一枚丹药,后来被郭嫣吃下的那枚丹药,葬送了她可以拥有的一切。
她虽不愿再提及旧事,也不愿将种种记在郭嫣头上,却始终不肯与她说起丝毫过往。
那是她的最后一点坚持。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师灵均竟恍惚觉得,仿佛失去的那些都微不足道。释怀原来是太简单的一件事。
她的手指穿插在少女的发丝间,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更深的笑容来。
郭嫣笑道:“我说的是真的嘛,反正阿姐最好看......”
师灵均喟叹道:“你呀......”
郭嫣亦是心中一暖。
她不曾记得母亲的模样,丝毫也想不起来。
但她想过,母亲大概是世上最美的那个女人。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恍惚觉得,母亲就透过灵均的眼睛望着她,两个人的面孔重合在了一起。
师灵均只长了她六岁。
但她却不知不觉地交出了她全部的信任与依赖。
或者如果她的母亲还在世上,她也会这样温柔地教她怎样梳好头发,在她说一句“阿娘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时,也会含着笑喟叹一声“你呀”......
师灵均缓缓续道:“嫣儿也确实到了当新娘子的年纪了呢......”
郭嫣苦笑道:“也得有人娶才成呢。”
师灵均笑道:“辽东不比会宁,来日若有诗会斗茶之类的,我带着你同去,露了面给各家夫人瞧见,怕就有媒人上门来了。”
郭嫣稀里糊涂,道:“啊?”
师灵均梳得差不多,停了手,笑道:“寻常人家说亲都是这般说的。”
郭嫣叹气道:“面都不曾见过,盲婚哑嫁的......”
师灵均低声道:“是呢...盲婚哑嫁,倒一样能相守过一辈子,说来倒是可笑了......”
郭嫣低低道:“我等师兄回来,他必定能知道我来了辽东,还与你们在一处。”
她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平静安然。
这是不容转寰的决定,郭嫣心想,若他活着,那就必定回来寻她。
十八盏立灯照耀着宽阔的卧房,将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淡淡的辣味在舌尖流转,杨芹放下酒盏,双颊已经微微有些泛红。
这交杯酒竟是劲道十足,确实是北地的烈酒。
杨芹的手指扣在一处,紧张得捏的泛白,低声唤道:“夫君......”
符匡亦放下酒盏,淡淡一笑,应道:“夫人。”
杨芹想了想,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试探着似师灵均那般唤道:“...符郎?”
符匡的眼中转过些许复杂神色,但转瞬即逝,低着头的杨芹不曾捕捉到。
符匡从善如流,应道:“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听你爹说,你的小名正是泮儿。往后我也唤你泮儿?”
杨芹低低地“啊”了一声,低头羞道:“符郎有心了......”
一张俏脸含春,眼角眉梢都仿佛能滴出蜜来一般地甜蜜柔顺。
符匡注视着她,柔软的发丝,低垂的纤长的颈子,此时一副小女儿情态,却是难想当日跳出那样的剑舞。
杨芹垂首道:“夫君若是...若是往后,军中需得什么花销,就只管说与爹爹,往后咱们成了一家人,大可不必见外。”
符匡眸色深沉,口中却大笑道:“泮儿如此为我考虑,符某必定铭记在心。”
杨芹嗔道:“符郎......”
又低声续道:“城中...郡守大人,舅父与表兄也会为符郎打点,必定都能妥当。符郎不必担心......”
符匡没有应声。
这杨家小姐果然是闺中待得久了。
不谙世事,亦半点不懂得男人的心思。
焉知她口中所说的带着讨好意味的话,却正是不能也不该戳破的窗纸。
倒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该说蠢钝。
杨芹自然是浑然不觉,继续说了下去。
“泮儿刚刚来府上,虽然大小事宜都不了解,但好在也曾管过两年的家。明日便去拜会姐姐,也好为符郎分忧......”
符匡伸手将人揽住了,大红喜烛燃烧着,噼噼啪啪的火花声衬得房间中温情脉脉。
只是一人脸上是羞色,另一人却是漠然。
杨芹倚在符匡怀中,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低声问道:“说起来,辽东有这许多好女子,符郎如何便选了我呢?”
符匡淡淡道:“泮儿当日一舞,教符某惊为天人,永生难忘。”
杨芹脸上一喜,有些自得之色,道:“泮儿自幼习剑舞,若是符郎喜欢,来日泮儿再舞给符郎看。”
符匡笑道:“好。”
杨芹又道:“说起来,姐姐当年曾在水上一舞,倒让人们津津乐道多年呢,却不知那一舞是怎样的?不知能否有幸得见呢。”
符匡乍一听她提及旧事,脸色愈发地阴沉。
当日师灵均在厉家的那一舞,固然声名远播。可她那时的身份,还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所谓头牌。
符匡固然记得当日那惊鸿一面,佳人临于水上是怎样的情形。也曾听师灵均提起过不曾习舞,当日不过是数月苦练了那么一支,知道她是不喜跳舞的。
如今听这杨氏这般已有所指地提及旧事,脸上不免露了些阴沉之意,只是口中却道:“她平日不喜人多吵闹,泮儿不必多往她的院子去。”
杨芹道:“泮儿不过是怕失了礼数,既然符郎不喜,泮儿不去便是了。”
符匡点了点头,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那终究是他不能为人触碰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