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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将家的小姐大多是什么样子的呢?
萧家是大族,同族的姐妹,也都与寻常的官家千金差不多。
也都是温婉贞静地每日读书、画画、绣花,偶尔赶上节气了登高赏花、河堤赏柳,凑在一起结社,为赋新词强说愁,写几首酸诗,为花儿落了掉几滴眼泪。
萧红玉从小就与她们玩不到一起去。
她的爱好是舞刀弄棒,看见花落了,只能想到厨房的大娘可以收了花瓣去做点心。
她娘是个典型的深闺妇人,为她愁出了好几根白头发,说红玉整日在外头抛头露面,与青年男子们为伍,往后可怎么嫁人呢?
她祖母听见了这话就会笑她娘瞎操心。
红玉这身量,往后好生养呢。
她奶奶总是这般劝她娘亲,
她确实不像是寻常女子那般,生得细弱如同一折就断的柳条。
她比她们高挑得多,有力而柔韧,是北地女子特有的那种好看。
何况她生得明艳,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
怎么可能会嫁不出去呢?
可她的婚事确实拖延了许久。
谁人敢求娶萧家红玉?必定是有的。
可求娶萧红玉,却与旁人不同,除了三书六聘,还得过萧红玉自己那一关才成。
谁人当得起萧红玉的一句愿意?
萧家军里年轻的小伙子,也有整日与萧红玉过招习武的,与她顽笑惯了,说小姐,我来娶你呀?
萧红玉俏脸含笑,□□往地上一扎,抱着手立在原地道:“好啊,你能在百招内把我撂倒,我就嫁你!”
自此再无人敢戏她。
萧红玉渐渐年岁也不算小,一十八岁,寻常人家姑娘说不定都抱上了娃娃,再拖延眼看着就要成了老姑娘的那一年,她第一回遇见了顾良。
那日,她仍是一身利索的戎装,长发高高束在头顶,手里还咬了一半的糕饼边走边吃。
白衣翩翩的年轻儿郎,被管家引着,走在廊下,正与她走了个对头。
那是她第一回见到这样的一个男人。
在她的印象里,男人的身躯意味着,被阳光晒后的色泽、汗味、血腥味,除了这些,就是那些老朽的、腐烂的、酸里酸气的书生。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冰种翡翠一样干净又剔透的男人。
他修长的身躯像是拔节的竹子,他的身上带着纸张的气味、墨汁的气味,萧红玉觉得自己闻到了命运的味道。
管家招呼了她,她忽然觉得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结结巴巴地问他是谁。
他略一拱手,唤她萧姑娘,说他是她父亲的客人。
那天晚上她才知道,那人竟是来求娶她的。
她娘问她,这人可还满意?
她萧家不似那些酸腐文人,倒也不甚在意什么门当户对,何况她爹今日还与这人很是谈得拢。
只是家中没人迫她,她与旁的姐妹不同,在婚事上,她的爹娘最是愿意多问她一句。
她娘细细与她讲了这人的身世,这人的过往,说这人还只是个白身,但是确实言谈举止皆是不俗,若是她肯,爹娘自然也点头。
萧红玉的眼前晃荡着那张浅笑的面孔,心口怦怦地跳个不停。
她说,既然娘这么说了,我没什么异议。
低下头,一张脸臊得通红,倒是难得有了些小女儿情态。
她的母亲掩口而笑,心说女儿这是真的喜欢了,竟答应得这般爽快。
萧红玉的婚事,从下聘到出嫁,只用了短短数月的工夫。
没有大办,毕竟顾良还是白身,也没什么家底。
出阁那日,萧红玉难得地换了红妆,似寻常女儿那般精心妆扮,端端地坐在墙上
还挂着弓箭的闺阁里,听着外面清朗得像是一阵风的男声念着催妆诗。
她听着顾良在门外道,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萧姑娘,再不出来,顾某便要等成耄耋老人了。
她听着顾良在门外道,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萧姑娘,你不与我回家,顾某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萧红玉在屋里给他逗得大笑,心说也并非没有听过族中姐妹嫁人时,那些新郎在
门外所颂的催妆诗,却无一人似他这般,一本正经地逗得人大笑。
屋内为她梳妆的婆子丫鬟,也都是逗得忍俊不禁。
按例,催妆诗至少该背上三首。
在顾良颂过第二首时,萧红玉却起了身,隔着门轻轻地开了口,唱了歌儿。
她唱的是: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原本是待嫁女儿带着急含着忧又主动热切的歌儿,被她唱的喜气洋洋的。
唱罢,她便开了门。
她想,她已经没有必要再等第三首催妆诗了,这第三首,她自己已经唱完了。
顾良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很烫,喷出的鼻息都像是着了火。
他稍稍地将衣领扯得松了些。
新近煮来的汤药他已经喝了下去,如果无误,至少这鼠毒能得到缓解,那么就能争取来喘息的机会。
他尝试着辨别送来的汤药里面药材的用量,却无法集中注意力,浑浑噩噩地喝下,什么也没尝出来。
顾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苦笑,心说这鼠毒可真是厉害。
只是还不知是不是如瘟疫一般会过人......
正出着神,门就被敲得响了,顾良尝试着起身,却发觉腿已经开始肿了起来,身上没了力气,只得尽力大声道:“...什么事?”
来人是他的侍从,说是最开始去抬人的兵士,已经出现发热的症状。
果然。
若是这鼠毒不会过人,也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顾良稍稍合上了眼睛,开了口想吩咐一些事情,一开口却只发出了一串咳嗽声。
该死,他尝试着说话,却声音又轻又哑,外面的人根本就听不清。
顾良呼了口气,尝试着站起身,却直接跌到了地上,只得狼狈地向前蹭了几步,吩咐道:“要他们,拿浸过草药的湿布把,口鼻掩起来...把手包起来,不要直接碰到染病的人......”
顾良把话说完,喉头一痒,又迸出一串咳嗽声。
他此时人已经坐在了地上,一时站不起来,只得倚在了墙边,等着方才吞下那一碗药生效。
那将毒鼠放入辽东之人,必定笃定这鼠毒无解,才敢如此行事,待他们粮绝弹尽,再行要挟。
除了那人,怕再无第二人。
他所需做的,只是延缓这毒性发作,方能争得几分主动权。
只但愿那一碗药能生效......
他会不会死?他从来没有想过,好似也不觉这是什么值得忧虑的事情。
顾良仰着头,感觉到肢体的骨骼疼了起来,有什么腥咸的东西充溢在喉咙和鼻腔。
若是这药不对,想必第一批沾染上鼠毒的人,老人跟孩子怕已支撑不住......
当真可恶。
门板被咚咚咚地狠狠砸响,有人在外面叫嚷着“萧将军!”
他恍恍惚惚能听见萧红玉的声音在门外怒道:“是谁锁的门?谁把他锁里面的?!他自己锁的?他疯了把自己锁里面?!”
顾良哭笑不得,心道这门还真是他自己命人锁的。
“顾良?!开门!还喘着气儿呢?”
门被踹得乱响,一阵一阵的晃动,他怀疑自己再不出声,门怕就给他这位夫人给踢穿了。
顾良稍稍往门口挪了挪,一开口就是嘶哑得吓人得声音,道:“红玉?”
门外的人一愣,门板的晃动稍稍停下来了。
萧红玉应道:“在呢?怎么一回事儿啊?”
顾良道:“给咬了,会过人的,就锁上了......”
萧红玉随口道:“嗨,多大点事儿啊,开开门呐,让我进来。”
就像当年他娶她过了门,翌日清早,他说家中没有仆役给她伺候早饭,她也是这般,说“多大点事儿呀,我煮了两个蛋,给你一个。”
顾良皱眉道:“会过人。”
萧红玉不耐烦道:“都闪开,你也离门远些!”
顾良咳嗽了起来,感觉到咸腥的液体从鼻腔口腔滴了出来。
萧红玉鼻子灵,闻见了血味,一时不敢再妄动,问道:“哪里出血了?”
顾良道:“无妨......”
萧红玉又是飞起一脚,踹在了门板上,怒道:“没时间与你废话!你差不多是城中第一个感染了鼠毒的,我得看过了你是什么情形,才好与其他几位大人商量对策!开门!”
顾良合目低声道:“我试了第二,第二碗药,还不知效力......”
萧红玉皱眉道:“我都闻着血味儿了,必是你那解药没用,你先开门给我瞧瞧!”
顾良也给搅得额头青筋直跳,若不是身上没力气,想必也要起了脾气。
门外的萧红玉道:“你们几个,往后退!”
又喊道:“顾良,你也闪远些,莫待在门边!”
脚起,门飞。
萧红玉拍拍身上沾到的尘土,道:“就不该与你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