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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小川没有想到,当列车搭载着自己一路往南疾驰时,在北美大陆形成的一场金融风暴,也以惊人的速度漂过了浩瀚的太平洋,在中国的沿海城市捷足先登了。
这场风暴造成的后果,是大批外向型企业出口业务的锐减,生存出现危机。由此,企业开始了一系列应对措施。其中,大量裁员就是重要的应对措施之一。
在南州站转车,换乘动车,一个多小时后,纪小川和林晓珊就到达了深台市。一走出车厢,纪小川就嗅到了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海腥味,似乎在提醒他,这是一座海滨城市。出站后,叫上一辆的士,纪小川对司机说了报社的名字,让司机在报社附近找一家中档宾馆。
谁都知道,的士司机是城市的活地图。稍稍迟疑,的士司机就说出了一个宾馆的名字,又大致介绍了宾馆的设施、房间的价位和周围的环境。
纪小川说,行,就去悦诚宾馆吧。
到了宾馆,下车一看,纪小川就知道,这家宾馆,其实只能算是招待所的档次。当然,这不重要,两人现在又不是在旅游,住的地方只要安全方便卫生就行。
走进宾馆大堂,到了总台前,纪小川看了看墙上的房间价位表,心想还行,于是提出先看房。总台小姐说了声好,便拿起对讲机通知了二楼的楼层服务员。
纪小川让林晓珊在大堂里看行李,自己上楼去看房。到了五楼,楼层服务员已经打开了一个房间,正站在门边的过道上等候。
走进房间,是一间单人房。房间也就十来个平方米,进门是一个小而短的走道,走道的一边是卫生间,另一边是衣柜和吧台。吧台的一个隔间放着一把电水壶和一个塑料盘,塑料盘里扣着两个玻璃杯。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有一个洗漱台,一个座式马桶,一个淋浴喷头。
拉上卫生间的门,进到房间里。纪小川四顾了一圈,靠卫生间的墙边摆着一张双人床,铺着席梦思床垫。床尾对着的墙边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台20寸的立式电视机。房间的窗户,是双开铝合金窗,窗外装有不锈钢防盗护拦。窗户下面,摆着两只单人沙发,不新不旧。虽然设施有些陈旧,但整个房间看上去还算整洁卫生。
回到大堂,纪小川对林晓珊大致说了房间的情况。两人商量后,纪小川便到服务台办理了登记手续,拿了钥匙牌。接着,两人提着行李进了电梯。到了五楼,从电梯里出来,两人沿着过道一路前行,身影最终消失在508号房间的门洞里……
第二天,两人在宾馆吃了自助早餐,纪小川就让林晓珊回房间休息,自己去民声都市报社报到。昨晚两人已经商量好,等纪小川上班后,再抽空陪林晓珊去找工作。
民声都市报社距悦诚宾馆还真不是太远,步行了十多分钟后,纪小川就找到了民声都市报社所在的写字楼。
走进电梯间,墙上有一块铝合金楼层索引,上面标示了整个写字楼里容纳的单位和所处的楼层。写字楼有三十多层,民声都市报社在23楼。这一楼层,有五家文化单位。
纪小川兴冲冲到了23楼,找到了民声都市报社的人力资源部。接待纪小川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贾姓部长。
刚开始时,贾部长还很热情。待纪小川说明来由,贾部长的一张马脸就拉得更长了。接着告知,很遗憾,由于金融危机的影响,报社的业务萎缩严重,因此双方签订的意向合同已经无法履行,请理解!
纪小川一下子傻眼了,怔怔地望着满脸络腮胡子的贾部长,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能说什么呢?因为他相信贾部长没有说假话。刚才等待时,自己亲眼看到几个报社的老职员来办理辞退手续,都是一脸的沮丧和无奈。再说,按照相关法律,出现这种情况,谁也无法预料,应该属于不可抗力范畴,只能自认倒霉。
纪小川心想:得了,这下可好,还没有上一天班,自己就加入了失业大军的行列。
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写字楼的,反正走在大街上,纪小川已经感觉不到这座海滨城市中午时分太阳的炽热,浑身感觉凉飕飕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纪小川和林晓珊每天走出宾馆时,还都带着一种自信和希望,但傍晚回来时,都是一脸的失望和沮丧。两颗同样高傲的心,一次又一次遭到了残酷的打击。
这几天里,纪小川试着跑了十多家报社和杂志社,但还没等他亮出大学时的获奖证书,发表的优秀作品,就被人礼貌地请了出来。
林晓珊的情况,也是如此,到过的几家律师事务所,也在大量裁员。一听说是来应聘的大学生,门卫就把她挡住了,连进去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礼送出境。
如此情形,让纪小川和林晓珊心里困惑不已。心想,怎么会这样呢?
也许他们还不清楚,不说金融危机造成的影响,就是在金融危机爆发前,这个城市也早已汇聚了中国大批的优秀人才。稍好一点的岗位,身后都有成倍的有一定工作经验的人才在盯着,像他们这样刚走出校门的毕业生,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力。
曾几何时,中国的大学生,特别是知名学府的毕业生,无不受到整个社会的热情拥抱,得到了用人单位无与伦比的礼遇。
回首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中国的大学生,不论来自城市还是农村,不论家境如何,每个人从学费到杂费全额免费,还发给一定的生活补贴。用人单位在大学生进入最后一个学年时,就开始了激烈的人才争夺战——因为那是一个人才饥荒,求贤若渴的年代。
而现在,不,应该说早在几年前,整个社会就出现了人才过剩的情况。“物以稀为贵”这一千古不变的哲理,对大学生们并不例外。仿佛在一夜之间,他们就从天之骄子沦为了普通民众,身价一落千丈。到现在,更是沦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疲惫地奔波了十多天,纪小川和林晓珊的自信心似乎降到了冰点。每天回到酒店,就感到身心极度疲乏。匆匆地冲上一个澡,就扑到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连“新婚蜜月”里固有的激情戏,也只唱了两三次……
这一天,林晓珊回到房间,一屁股坐到了窗前一把沙发上,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一动也不想动了。一看床上,纪小川正趴着身子在呼呼睡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一段日子,林晓珊简直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与生以来,她还从未受过这么多苦,这么多委屈,流过这么多眼泪。她的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几次都想劝说纪小川打道回府,可话到嘴边,想想,又咽了回去。
望着床上这个熟睡的小男人,林晓珊现在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几年来,她早已摸透了纪小川的性情,知道这个小男人倔强起来就像是一头公牛,他认准的事,不碰到南墙,是不会回头的。好在林晓珊已经看出,以眼下的就业形势,纪小川想在这里扎根,估计没有什么戏。或许明天,他就会主动提出跟自己回云滨。正是这一念想,才让她苦撑了下来。
最近几天,林晓珊已经赖得认真找工作了,知道找也没用。每天上街,也就是在街上东看看,西逛逛,到点就回酒店。人才市场里的情形,已经让林晓珊心生恐惧,那里每天都是黑压压一片人头,空气里散发着难闻的气息,稍微呆久一点,简直就会晕倒。
休息了好一阵子,林晓珊感觉身上有了点劲,便撑起身子,换上拖鞋,找了一件银灰色丝质睡袍,一条内裤,慵慵地进了卫生间。
十多分钟后,林晓珊穿着睡袍出了洗手间,头上裹着一条奶黄色的毛巾,缠着湿漉漉的秀发。林晓珊用毛巾擦了一阵头发,又用飞利浦电吹风对着镜面把头发吹了一阵。放下电吹风,林晓珊用双手拢了拢头发,头一丢,一头秀发披在了脑后。
接着,林晓珊提着电水壶到卫生间装上水,插上电源,便坐在沙发上修剪脚指甲。过了一会,壶里的水沸腾起来,随之响起了咔的一声。
林晓珊剪完脚指甲,泡好茶,纪小川还没醒。又坐了一会,林晓珊便感觉很是无聊,于是起身坐到了床边,摇着纪小川的身子喊道:
“小川,小川,醒醒啊。”
纪小川仍然没有醒。
林晓珊有些扫兴,便用头发在纪小川的身上扫来扫去。见纪小川没有反应,又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用嘴咬他的耳朵,还是没有把纪小川弄醒。林晓珊有些恼气,便把双手插到了纪小川的肚子下,使劲一掀,竟然把纪小川掀翻了。心想,这下你该醒了吧。
没想到,纪小川不仅没醒,反而鼾声如雷。林晓珊气得不行,扬手就要打。手在空中,却没有落下,眼睛却惊愕地盯住了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视线所及,是纪小川的裤衩处已如撑起的一顶帐篷。林晓珊愣了一会神,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接着纵身扑了上去,把嘴唇压在了纪小川的嘴唇上。
让林晓珊意外的是,她的舌头刚刚碰到纪小川的嘴唇,纪小川便张开了口,顺势把她的舌头吸了进去,两人的舌头便搅在了一起……
完事之后,纪小川靠在床头,林晓珊娇弱无力,头枕着纪小川的胸口,一头浓密的黑发瀑布般盖着纪小川的肚子上。她的脸色潮红,肌肤柔白嫩滑。
不知过了多久,林晓珊一摆头,浑身颤抖了一下,嗤嗤地笑道:
“痒死了,痒死了,别乱动!”
原来,纪小川在用她的一束头发扫她的耳朵。纪小川顺从地不动了,把一束头发理到了林晓珊的耳朵后面。
林晓珊伸手拍了拍纪小川的脸颊,娇声艾怨道:
“小川,看来我们是生不逢时了。我这几天跑了几家律师事务所,都不要人,腿都跑肿了,我真没有信心跑下去了。”
纪小川心里一怔,说:
“晓姗,怎么了,刚来没一个月,就没信心了?”
纪小川没有想到,林晓珊这么快就心生了退意。想想,到底是在优越环境中长大的小姐,一点苦也吃不得。但他知道,这个时候林晓珊最需要的是自己的鼓励。便耐心地劝说道:
“晓姗,别灰心,人生哪能不遇到点挫折,重要的是要有信心。这几天,我也反思了一下,是不是我们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现在毕竟不是人才短缺的年代了。”
“嗯。”林晓珊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说,你只说对了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但这话林晓珊没有说出口,她怕刺激纪小川。
但其实,林晓珊说得也不全面,她还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今日大学生就业困难的遭遇,其实是整个社会变迁的自然结果,体现出“物以稀为贵”的自然法则。
林晓珊扭头看着纪小川,从他坚毅的目光中得到了鼓励,嗫嚅道:
“我知道,我只是心里着急。哎,小川,我这几天听到好多大学生都在埋怨扩招。说物以稀为贵,因为扩招,中国多出了几千万大学生,能不掉价吗?”
纪小川说:
“这种说法,我也听说了,但我不能同意这一观点。如果没有扩招,我们中的许多人是迈不进大学门槛的。
“毕业前,我曾读过一篇文章。文章说,直到1997年,中国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才5%左右。而当时人均GDP不到中国一半的印度,这一比例是8%;人均GDP和中国不相上下的菲律宾,是20%……从老师与学生的比例看,扩招前,中国大学教师与学生的比例是1比7,而美国是1比15,在一些发展中国家,这一比例为1比30至50左右。这一点说明,当时中国大学的教育资源没有得到充分有效的利用。”
林晓珊说:
“这篇文章我也读到过。文章说,1998年11月,亚洲开发银行驻北京代表处首席经济学家汤敏以个人名义向中央写信,提交了《关于启动中国经济有效途径——扩大招生量一倍》的建议书。他在信中陈述了五个理由:
“其一,中国大学生数量远低于同等发展水平国家;其二,1998年国企改革,大量下岗工人进入就业市场,如果大量年轻人参与竞争,就业将面临恶性局面;其三,国家提出保持经济增长8%的目标,急需扩大内需,教育被认为是老百姓的最大需求;其四,高校有能力消化扩招,教师资源丰富;最后一点,是高等教育的普及,事关中华民族的整体振兴。因此,建议很快被有关部门采纳。基于拉动内需,刺激消费,促进经济增长,缓解就业压力四大目标,高校扩招从此拉开了大幕。”
纪小川接口说:
“有资料称,扩招政策是在99年一次总理办公会议上决定的……应该说,高校扩招,极大地促进了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到05年时,全国高校在学人数就达到了2500万人,毛入学率达到了23%,规模世界第一。大众化教育取代了精英教育,加速了中国从人口大国向人力资源大国的转变。更重要的是,扩招给了农村孩子更多上学机会,使知识改变命运的愿望得以实现。”
林晓珊说:
“可现在许多大学生也加入了失业大军,连饭碗都难找到。哎,小川,你别看我们还住在旅馆里,听说有很多没有找到工作、家庭贫困的大学生,七八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有的甚至在候车室和桥洞下过夜呢,每天就吃方便面,流浪汉一样。”
纪小川开玩笑说:
“那也很浪漫呀,我倒真想去体验一下。”
林晓珊激将道:
“你去啊,你去啊,不去是小狗。”
纪小川笑着说: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去你得跟我一起去。”
林晓珊噘起小嘴,说:
“切,我才不去呢,要去你自己去。不过,要是长了虱子,你就不能上我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