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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前。
九黎山上。一人乘云跌落。
他眼下已经混沌了,只剩些黑黄魅影。
脚步越发虚浮,不知走了多少步,他跌坐下去。身后是试探到的树干,他将整个身子靠了上去。
口齿间有些干燥,薄唇微启,想在空气中吸入一些水汽。他现下是一动也不能动了,牵扯到伤口,疼痛难忍,仿佛能听见血液四流的声音。手脚都有冰冷发麻的感觉传来,他有些冷。
脑中浮现出一人冰冷的神色,那眉目,真叫人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的血肉生吞下肚。正想着,头顶上却发出一个声音,与他搭话:
“年轻人要去往何处?”
“丹穴山。此处是何地?”
“此处为苍梧九黎山,丹穴山还远在千百里外,路途尚远。年轻人去那丹穴山是为作何?”
听声音似是一位看尽世事的沧桑老者。声音浑厚,又处处透出一股威仪,竟让他心中生出一丝敬畏之感。他想睁眼,眼皮又极沉,索性算了。他将头摆正,轻叹一口浊气,娓娓道来:
“我生于丹穴山,如今人之将死,盼望死前能回到生身之地。死亦有穴,不愿落为游魂野鬼,飘浮于世。”
他苦笑,唇角牵扯肌肤,眉头绒毛间,一颗细小墨痣显露无遗。
“恐怕回不去了。罢了,看来我注定遂了他们的愿,不能投胎转世,便不能再祸害六界了。”言语间,不乏遗憾之音。
“年轻人,天道轮回,生死有命。此时言死,为时尚早。”老者不紧不慢,轻飘飘吐出几个字。
他又皱起眉头,拼扎着睁眼,心间倒想瞧一瞧这老者究竟是什么人,出此诳语。奈何眼前如蒙如覆,瞧不见人身,反倒是射下来的日光明晃如镜,有些刺眼。
“我重伤在身,法力几乎尽失,无同伴前来相救,如今光景,已是回天乏术。”他现下本就气若游丝。
沉吟半刻,那老者说:
“我可以救你。不过,要以物相抵。我若救你,你倒要用什么交换?”
“我并没有金玉在身,也没有灵器法宝在侧。现下是孑然一身,什么也没有。想来求不得前辈相救之恩了。”
老者却痛快,他的话音刚落,便答到:“如此,不若我便要你这肉身吧!”
呵,敢情这老头是寻他开心。本来也不指望有什么人来相救自己,可临到头,还遇见一个自己这样的混子。
“不过,你这肉身行将就木,不足以相抵。我便再向你索要一个承诺,如此,我保你魂灵修为不散。你看如何?”
他不禁哂笑出声,这老者真是什么也敢说,想自己做混子时,也不似这般没脸没皮。
“你若想要这肉身,我死后,拿去便是。”
“不不不,你先答应我这承诺。”
“你说吧。”他颇有些无奈,还得动口说话。
“我有一个爱捏土弄泥的女娃娃,脾气怪了些,但脑子灵光,样貌也不俗。奈何历了劫难,法术灵力皆不似从前。这生降世更是受了刺激,连个傍身的法术也忘记光了。小老儿现下只堪自护,帮不了她。我看你样貌端庄,品性极好,为报我这救命之情,不若替我去护着她。但你虽有承护她之心,也要由她自己做主,万不可自行搅扰天地。”
他本就气弱,这老头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他尚听到一半便已目眩头晕,头栽若捣米。却不想那老者竟说:
“好!你既应允,我自救你。今日起,你便有此诺言于天地,将来违约,我必来罚你,叫你魂飞湮灭。”
他心下想,自己什么也没应承。如此想着,尚未听老者说完,便已昏睡过去。刚刚之事,犹如黄粱一梦。在日后,记忆被陈久的时间悄悄抹去。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晓,这老者为何要自己应下诺言。
往上瞧,他所倚靠的,乃是一颗身干数丈宽的巨树。树根凸出,树冠高耸,枝叶缠绕,倾覆如伞如盖,树龄应不下数万年。巨树伸出一枝将他缠锁在树干上,又伸出一枝低垂,覆在他身上。俄而,巨树与人都消失在空气中,连一片枯叶也没留下。
五百年后。
苍梧村中。一众人聚首。
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快看!快看!这男子真是好生俊俏,与白夫子堪比上下!这男子似是更好看些!”一蓝衣女儿捂嘴。
“什么眼神!他岂能与白夫子相比!我可听说了,这人就是个鸟妖!”一桃红缦衫妇人说话间,白眼翻飞,一脸不屑。
“桃夭,不必如此说的。”紫衣长衫的女子拍了拍身旁人的手,打断她道。
“唉唉唉!我们苍梧九黎姥姥这颗铁树,总算是开花了!竟有这般天人来提亲!”说话男子一单手高高抱着一小女童,另一手拎着菜篮,篮中瓜果飘香。
悠悠冥冥间,她好像听到外面吵得很,似有人叫她的名字,还拍她的肩膀。她轻轻翻身,想睡得踏实些,却不想那手又拍起来,力道还大了些。
“姥姥,姥姥。”
“灵希姥姥,灵希!”
一声贯耳欲聋的女声将她惊醒。她慵懒地转过身,两眼惺忪,睡意十足。眼开一小缝,瞧见了坐在床边的小青华。抬肘,压在眼皮上。
“嗯?”
“姥姥,那公子来了。”
她鼻间吸上一口大气,重重吐了出来,拍拍小青华的手,转头又翻身,撩了撩手,打算睡回笼觉。
“来便来吧。天天都来,左不过还弄那些花招。今日我累的很,不想陪他玩了,你们帮我打发打发。”
“姥姥,他今日,上门提亲来了。要在二叔面前。”小青华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她瞬间睁开眼,噔的一声,坐了起来。真真听到了锣鼓炮声,有些刺耳。她翻身下床,拽了衣服就往门外走去。
她来到草堂门外,拨开人群,走了过去。耳一伸,手下一个爆栗敲到小魔头的脑门上,幽幽看了看他。
“谁是老铁树?”
小女童咯咯笑,她也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女童的脸,软嫩绵滑。
“姥姥来了!”
“姥姥!”
眼前满地红罗绸缎,锦箱布匣。众人叫她,她也不管,径直走到他面前站定。
“今日你来提亲?”
“是啊。”
他轻轻俯身,眉眼对上她,一双凤眼甚是好看,眼角唇边,开出了清纯妖冶的海棠花。喜上眉梢,神清气爽的模样,她有些看晃了神。
“提谁的亲?”
“我日日来找你,自是来提你的亲。”
她似是恍然大悟般轻轻一点头,轻轻一点手,示意声乐停下。走到聘礼前,单手挑开一个箱子,转身,又挑开一个。他也不言语,只眉含笑,目含情地看着她一来一回。
她放下箱盖,道:“这聘礼中,金玉不合我心意,布帛也不合我心意。话前几日我已说过了,这几日累得很,不陪你玩儿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人群,衣袂飘然,身姿出尘,只留他立在原地,望着佳人身影,唇间仍是笑意,眼中落下千层雪。
数日后。礼堂前。高堂在坐,三拜未始。
一声鸟啸惊破天际,四下皆震躯,她却未有所动。
“这是只什么鸟!”众人看着飞乘而来,通身朱红如火的巨禽,议论纷纷。
她转过身,掀起自己脸下的红缦。朱鸟落地,幻化成人身。
他身影欣长,从门外悠悠走进来,满眼含笑,如兰似玉,清艳绝代。她却知道,他并非善类,心下是一颗睚眦必报的心。
他并不理睬旁人眼光,也不探究新郎眼中的意味,身若无物之境,眼中只有她火红的身影。
真美。
“今日大婚,你都不请我来喝新人酒吗?”他行到她身前不到一尺,负手站定。嘴角轻轻扬起,眼神似是要恭贺新人,却宛若深夜寒冰,闪着幽幽微光。
“你这不是来了?想喝新酒落座就好了。”她看着他,丹唇绽开迷人的弧度。
看她喜笑颜开,他嘴角仅剩的一丝笑意也没有了。他伸手,扼住她的脖颈,收缩用力。
“灵希!”新郎在一旁惊呼,众人也在一旁倒吸冷气。
她的额角泛起凹凸的细细青筋,可脸上的笑意仍旧未变。他心下纠结如绞,满腔的情意最终却错付了。
“当初,我不该再来找你。”
“当初,我也不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