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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公公在第一时间冲上前,抢在仅离一步之遥的宁瑞之前轻轻托住公主伸出的手,扶着她缓缓走下殿前的台阶。所以说,男人嘛,不管有没有那啥,对女人美貌的冲动是万年不减的。
“这个……公主啊,老奴只是多一句嘴,您今天要去马场,何不简装便行?”高公公尽量压着嗓子使它听起来柔声细语,一边趁机摸着公主的玉手,一边还假惺惺地充当管家婆。
公主一个略带责怪的眼神瞟过去,高公公顿时不敢造次,笑呵呵地转移了话题,从袖中取出子清交给他的信,说道:“这是成将军的亲笔信,请公主过目。”
公主连看都没看一眼,有功夫看引荐信不如自己亲自来鉴定。她轻轻挥了挥手,高公公便知趣退到了一边。连先皇身前的红人她都能若无其事地随意指派,可见她有多么得宠。
一双秋水般脉脉的眼睛望向铁骨铮铮立于冷风中的四人时,四人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仿佛上一刻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试图在美人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你们,谁是队长?”公主含笑发问。
“我!”即恒终于得到了当老大应有的特殊待遇,忙不迭应道。
从公主走出殿门后,他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无意识地在她脸上寻找着和成盛青相似的地方。搜寻无果后,他既有些无聊的失落又感到庆幸的欣慰。
“咳咳。”子清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拉回他的注意力。
即恒收回目光看过去,子清对着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他不想再看。他悻悻回过头,正对上公主笑意盈盈的目光。
他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公主看他的神色与之前他所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可具体哪里有异样,他又说不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公主问道。
“即恒。”他如实又乖巧地答道。
“你姓即?”公主又问。
“呃……不是。”即恒目光有些漂移,“我没有姓。”
“为什么没有?”公主歪着头问道,“天罗实行户籍制度以后,所有在籍的百姓全都以姓氏为划分统一管理……你是哪里的人,怎么会没有姓?”
公主说了一长串的话,即恒没有听懂,但他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必须要有一个姓才能不露出马脚。原来户籍制还有这么个用处。于是他抓了抓脑袋憋出个理由:“是这样的,我爹到临终前都没决定好我是随父姓还是随母姓……一定要有的话,我就随族姓吧,我姓河鹿。”
公主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绕晕了,秋水含波的美目眨了眨,笑容不改:“……河鹿?天罗还有这个姓氏?”
“有的!”即恒正面对上这股秋波,眩晕了一会儿,脑中的思路却很清晰,神态认真到毫无作假的地步,“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姓氏,现在恐怕没多少人听说过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至少有一半他说的都是真话。
“真有趣。”公主微微颌首,目光仍然没有离开他,锲而不舍地问道,“历来古老的姓氏都有其独特的故事流传下来,不知‘河鹿’一族又有何来历?”
公主怎么有点不放过自己的意思,即恒心里不免有点慌。他从未进过皇宫,也不知道与皇宫里的人相处和与外面的人相处有什么区别,起码他遇到过的人里还没有谁会揪着他的姓不放的。
可是公主既然问了,他不能不答。顶着公主和子清视线的双重压力,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河’……为河川,意为水,因为先祖随水源定居和迁移;至于‘鹿’……我只知道每年九月初九,家乡会举办鹿神节,祭祀天地……”
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生怕说错了什么被揪住把柄。可是说完了他才发觉,其实人家压根不在乎他说的什么,只看他能不能说下去罢了。
至于子清,他看过来的脸上继写了“白痴”二字以后又加了两个字:怪胎。
即恒了然无趣地闭了嘴。
公主花了点时间消化这个信息,俏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即恒感到一阵莫名的发憷,再抬头时公主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子清身上。
刚才……公主看他的眼神好像不是在看一个人……?他立马甩了甩头,轻轻拍着胸口。一定是他闲了太久,敏感过头了……
公主走到子清面前时,子清脸色苍白到连嘴唇都快失去血色。他始终垂着头,待公主问及姓名,恭谨地答道:“回公主,卑职是副队长,姓陈,名煜名,字子清。”
公主看似无意地走近了一些,好像碰巧回忆起了某些事,喃喃道:“陈煜名,陈先延次子?”
子清身子一顿,滞了一滞才答道:“公主说得是,家父正是吏部尚书陈先延。”
“听说你在除夕夜盛宴上给一个空席位献过一束花?”公主问他,“可有此事?”
子清垂着头,不知公主为何会问起此事。陛下喜欢排场和热闹,年关时都会在宫里举行或大或小的宴会。除夕夜那天,他随父亲一起赴宴,被后宫的几个妃子捉弄,硬是要他蒙住双眼献花给座上的某位公主,他迫于无奈事先记下了一个空着的席位方向,将花放了上去逃过一劫。
之后这件事就渐渐被他遗忘了。难不成……他心里窜起一个可怕的猜想。然而不等他鼓起勇气想下去,公主稍微凑进了对他说道:“那是我的席位。花很漂亮,谢谢。”
凭空如一声惊雷炸起,子清顿时石化在地。风吹不动雨打不落,生生要化成那望妻石……难怪,难怪他放了花以后,还没松口气周围就传来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
然而公主没有再多看子清一眼,继续走到下一个人身前。这个人的外貌引起了她的兴趣,矮矮胖胖的体型实在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圆滚滚的一张大脸分外喜感,却强自摆着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
“成将军枯燥惊险的军旅生涯也需要重度的调味品啊。”公主不禁喃喃道。
那人错愕了一下,嘴角有些抽搐,但他还是有礼地抱拳,言简意赅:“小人张花病。”
“张花病?”公主讶然,神色古怪地赞道,“很独特的名字。”
张花病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十分自豪,听得公主赞许,原本微沉的脸也露出几分喜色,忍不住就多嘴了一句:“公主谬赞了。小人早逝的爹为小人取一‘病’字,正是希望小人能以西汉大将军霍去病为榜样,做一个保家卫国的男子汉。”
一句话虽简短朴实,却慷慨激昂,想必在军营里是一个能鼓舞军心的人物。只是一见到那张圆滚滚的喜感大脸,公主只是感慨造化弄人……
“我想你爹只是希望你别像他一样染上花柳病……”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众人耳朵里,张花病因为胖而微红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低着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她怎么知道!难道他长了一张花柳病的脸,势必要步上他爹的后尘?!
“噗……”有人已经在隐忍着不笑出声来,张花病一记眼刀飞过去,排在末尾的战友瞬间阵地不保,笑出了声。
张花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白花花的眼仁里尽是血丝,十分可怖骇人。
可惜战友习以为常,毫无愧色地对着张花病充血的眼睛劝道:“将军早跟你说过,红眼病要尽早去治。”
张花病别过脸去痛苦不堪。
那人转过头笑嘻嘻地对公主说:“公主不用在意,他已经习惯了。”
公主面无表情:“我没在意。”
张花病全身颤抖了一下。
“你呢?”公主瞟了一眼张花病滚圆的背影,问最后一个人。
“小人孙钊,与张花病二人都是孤儿,自幼在军营里长大,虽不曾跟随将军出战,但是打理后勤也是深得将军赞赏的。”
自始至终他都在笑,笑得皮痒肉不痒。公主沉下脸命令道:“不准笑。”
孙钊立马把笑容一收。他身形干瘦精练,一张脸如斧削般轮廓鲜明,不怒自威。只是他即使不笑的时候,眼睛里也还是一副滑溜溜的笑意,教人浑身难受。
公主同情地又看了一眼张花病,叹息一声。一个正经人却长了一张不正经的脸,一个不正经的人却顶着一副正经的皮囊,何止造化弄人,天意弄人……
公主一边沉思一边转身往回走,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四个少年在一番例行公事的“亲切问候”之后神色各异,各自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中。
孙钊因禁笑而憋得脸通红,张花病被戳中痛处哭得浑身发抖,陈煜名石化状态还没有恢复,即恒神情呆滞目视远方。
——这就是成盛青精挑细选的得力干将?
公主相信那个不太靠谱的将军的确“精挑细选”了一番……专门挑了军中无关紧要又不中用的人才。
人才啊……她慢慢踱步在队长面前停下,发现他过于专注地看着某个方向,似乎连她走到跟前了都没发觉。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是“清和殿”的牌匾,上面停着两只早春的鸟儿追逐嬉闹。
军中的人才……
“啊!”即恒突然一声大叫,转身的瞬间倒退一步,回头怒视着偷袭者,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厉光,在看清来人后又黯淡了下去,最后露出委屈之色:“公主这是干什么……”
“腰是你的敏感带?”公主勾了勾手指不紧不慢地问道,笑容甚是惬意,“不保护好,可是致命点。”
即恒咬着嘴唇,耳根发红,表情分明是在无声控诉着骚扰,嘴里不情不愿道:“多谢公主指点……”
公主目光严厉地扫过其余三人:“谁让你们回头了,都给我站好。”
三人立刻站正了军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回过头,神情冷淡,完全没有了刚出场时的热情,冷着脸喝道:“你也站好,男子汉扭捏造作像什么样子。”
即恒有些不知所措,他暼了一眼子清,子清只顾着低头装死,竟然不救他。他到底被吓成什么样了?
他又看向高公公,谁知这老家伙正捂着嘴偷乐,笑得那叫一个为老不尊!他刚回过头,腰部又受到一次猛烈的撞击。“啊!……”一根手指狠狠戳下来,戳得恰到好处。
他红着脸跳起来抗议,眼睛瞪得老大:“公主自重!一次是骚扰,两次就是恶意调戏!”
公主面不改色,傲然道:“本公主便是调戏你又怎么了?转过去。”
即恒死死瞪住她,纵然是傻子也知道公主在故意为难他。而为难队长意味着为难整个护卫队——公主对他们很不满,相当不满。
子清终于抬起头了,他拼命对即恒使眼色:识时务者为俊杰,公主就是让他们脱光了裸奔也得照做,戳一下又怎么了?
即恒接收到子清的目光,又狠狠瞪回去:见死不救算什么好汉!戳的又不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面对公主凶残的折磨,即恒总算明白成盛青为什么要特意叮嘱他装乖一点,原来装乖是为了少一点的□□……
“怎么,还想抗命?”公主的冷笑将他拉回现实,一字一句如同催命,“转过去。”
这世上女人有千百种,可最沾不得的自古以来都只有那么一种……即恒突然很怀念那个跟他斗了几年的白鹭会会主,像她这样还算漂亮人又笨的女人,为什么不能多一点?他一定会对她好一点的。
他一咬牙,认命地转过了身。
“啊……”第三次戳得比前两次更狠,位置更准,即恒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双腿一软登时跪在了地上。
众人闻声无不颤抖,仿佛这种没天理的酷刑是落在自己身上。唯有事不关己的两个人躲在一旁看笑话。
子清更是心惊肉跳,冷汗直下,然而脸颊和耳根却冒出一片可疑的红晕。
他们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年性情,血气方刚。他们还没有受到过多少诱惑,更不知该如何拒绝诱惑,同样的也不知该如何不受诱惑的伤害。诱惑如同□□,随便一点便能夺取他们的目光,却又因为害怕而迟疑着不敢伸手,兀自在心里如猫爪挠心,心痒难耐。
公主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是针对特定年纪的少年人的刑罚,将他们尚且敏感的身心统统揉碎,徒剩一具失去幻想的空壳,才能达到最有效的控制。
她从一本奇怪的书里看到这个法子,想不到意外地好用。可惜被人指正不太人道,过度使用会遭天谴,令她十分遗憾。
子清蓦地想起关于六公主的最有名的传言:据说六公主曾经让一个强?暴幼女的罪犯再也不敢近女色……而当时家父是借由此例教导他流言蜚语若浮云,不可听亦不可信。可是此刻他却痛恨父亲当初给他举例的时候怎么没有明确告诉他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其实是真的吧……
最毒妇人心……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蛇蝎美人?子清在内心不断哀嚎:怎、怎、怎么办?要是不反抗的话,队长就是前车之鉴;要是反抗的话……只会死得更快!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
无声无息的压力踩在第一个人的尸体上,慢慢挪到了他的身后,周围静得吓人。不知是天气还是紧张的缘故,子清发觉自己的手掌已紧紧地握起,看不清在潜意识里他是打算拼了,还是打算忍了。额头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思绪在这时却不由自主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她会做什么?她是怎么一眼看出男人身上的敏感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呢……耳、耳朵吗……
他无法控制地胡思乱想着。就在心跳几乎要破腔而出的那一刻,一股巨力自身后传来,耳力极好的人甚至能听到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一记重拳自后而来重重砸在陈子清背上,带着力破千斤之势,几乎要将他的心脏自胸腔中砸出!
……同样是破腔而出,心脏出来的方式代表的意义可是天壤之别。
不顾地上的男人气若游丝的挣扎,公主踩在第二个人的尸体上,来到了第三个人身后。
张花病圆圆的脸上镶嵌着圆圆的眼,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镇定自若,连滴汗都没有。然而熟悉他的人如孙钊知道,这并不是死到临头胆气生,而是惊惧到了极点,面部肌肉机能全部停止的表现。
一双铜铃巨眼圆睁,全身肌肉紧绷,倒有了几分军人的坚硬。他握紧了拳头等待着死亡从天而降,内心不断飞速默念着“孩儿不孝未能完成爹爹嘱托爹爹泉下有知还请宽恕孩儿孩儿定当……啊——!!!”最后一声悲鸣自脚底窜上头顶,又从头顶撞回来,自喉中找到了突破口——最终破腔而出。
第三个“腔”废掉了……
如果说第一个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压力最小,那么根据滚雪球原理,经过第二、第三个人的重重累加之下,传到最后一个人压力已如千斤巨石,没有任何外力就已经让人不堪重负。
纵然是随性如孙钊,此时也是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脸上的笑容都如死后尸僵般恐怖异常。
死神静悄悄来到了身后,孙钊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有人欺身而近,他甚至能闻到自身后传来的淡淡的海棠花香。又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柔软的掌心传来的温度覆盖在他的脉搏上,肌肤与肌肤就这样毫无间隔地相贴在一起。
明知是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孙钊仍然忍不住心猿意马。
她想干什……他甚至都来不及在心里问出,突然眼前一黑,伴随着一阵仿佛身体被撕裂的痛苦,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护卫队进宫的第一天就全军覆没。
这是一个被表现迷惑而忘了观其本质,最终惨死敌手的不二范例。
十五年来,不可计数的人不分男女不论老幼,无一不是难逃厄运。而他们的尸体共同筑造了六公主常年不衰的威名--内宫首席调?教王。
公主完成大业心情爽朗地拍拍手,接着优雅地拂去裙角的灰尘,宫女宁瑞连忙赶上来递上一块手绢替公主擦汗。
她满足地叹息一声,笑意盈盈扫视着满地哀嚎遍野,有的蹲在墙角,有的倒地不起,有的抱着脚跳,有的托着胳膊……方才军心不齐的景象一扫而空,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只有同样一种神色,齐刷刷地望着她,又不敢直视。
——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和怨恨,最后只剩下恐惧的眼神。
“很好,虽然不中用,身子骨还行。”公主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垂丝海棠兀自鲜艳欲滴,粉嫩的花瓣映衬着脸蛋红扑扑的,分外动人,“随本公主去马场。”
公主宣布道,轻盈的脚步在几步之外又停住,在她回眸的瞬间,一地残兵败将迅速站起身排成整齐的一列。公主笑靥如花,薄唇轻启语声温柔,垂丝海棠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摇曳:“作为活靶子来说,你们值得嘉奖。”
四人捧着残破的心僵在原地,好半天才从炫目的美色中回过神来。
“……她刚才说什么?……活靶子……”
一阵冷风无情地打在身上,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有人凉凉地冒出一句:“……天罗的公主都这么流氓吗?”
三人纷纷侧目,竟没人能忍心反驳他。子清的目光分外飘渺,声音有些嘶哑:“你就当是这样吧,以后的路还很长……”
太阳终于振作了起来,揉着被弄疼的腰热情地散发着火和热,风骚无限刺瞎人的眼。
“和瑾公主专属护卫队”验收完毕,他们的任务(苦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