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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恒一直以为马场肯定在一个牧草丰富,地原辽阔的地方。可是天罗京都地处偏北,除非是人工种植,天然的草场寥寥无几而且草质不佳。可既然是皇家马场,想必也不会寒酸到哪儿去。
所以当他们跟随公主的座驾走过一排排马厩,最终来到一处广阔的空地,一眼望去漫漫荒原不见边际时,可以想象即恒此刻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复杂心情。
别说是草原了,连根草都没有,跟郊西的战场有得一拼。不,郊西还是有几株沙地荆棘的。
……原来旱地也有旱地的养马方式。他今天长了回见识。
放眼望去,空地中间一只巨大的铁笼率先印入眼帘,隔得有点远看不清里面关着什么,只能隐约看见笼子的周围井然有序地围了很多人,不知在干什么。
和瑾公主登上伫立在入口不远处的高台。高台上已经有人落座,明黄色的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体,一件雪狐裘随意搭在肩上,男子正双手撑在木栏上凝神眺望着场地中央的铁笼,见到和瑾上来,俊朗的脸庞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哟,宫廷一支花,今天怎么有兴致?”
和瑾欠了欠身算是行过礼,用下巴指了指高台之下,微笑道:“女德第十条:女为悦己者容。”
男子探身向下张望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哦?那几个就是盛青给你找的护卫?。”
和瑾点头:“刚到的,新鲜出炉。”
男子摸着下巴兴致盎然:“听说敬襄公主托你调?教几个新来的宫人后你颇有心得,还上了瘾。盛青也肯陪着你胡闹。”
和瑾闻言不满地扭过头:“我的确有些心得,但没有上瘾。盛青是给我找护卫,不是找玩具。”
男子望见护卫队一个个苦着脸的样子,立刻就明白了何为“新鲜出炉”。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护卫也好,玩具也罢,你有阵子可以不闲了。”他俯身在和瑾耳边问,“不知上回朕精心为你挑选的书可有派上用场?”
和瑾撇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些东西花样百出但华而不实,还不如暴力最为直接有效。”
男子惋惜地啧啧两声,说道:“女戒第三条,不得举止粗鲁。小瑾你犯戒了。”他回头吩咐道,“高公公,记上。”
和瑾秀眉微蹙,不服气地反驳:“那皇兄唆使我犯戒岂不罪加一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书是干什么的。”
“原来你知道啊。”男子笑容更加恣意,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靠在栏杆上,“明知故犯,再加一笔。”
“你……”和瑾气结。
这时高公公忙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陛下,公主。这天儿这么冷,马场风大,不如先坐下喝口茶吧?”
陛下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在澄黄的大椅里落座,为了缓解和瑾的怒气用雪狐裘将她裹住一起拉着她坐下。和瑾挣脱不过,赌气把高公公端来的两杯茶都喝了,又把自己给烫到,吐着舌头缩到雪狐裘里遮掩。
陛下忍着笑吩咐护卫队都上来,即恒他们才慢慢踏上高台,一步一个脚印分外沉重。
他们在高台下就听到了这对人中龙凤谈论着折腾人的各种心得,如果对象不是自己的话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走上高台后,即恒未来得及看清座上人的样子,子清就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他只好跟着一起跪下,口呼万岁。
这个男人就是皇帝……
他还没有做好真的见到皇帝的心理准备,心脏在听到那个称呼的一瞬间抽紧,血液在体内翻腾起来。身体里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令他感到焦躁不已,他只好紧紧握起手掌,告诉自己克制,慢慢地放松绷紧的神经……
子清察觉到了身边的异样,眼里浮现起惊恐之色。他眼睁睁看着队长无视他警告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笔直的视线盯住面前的真龙天子,乌黑的眸子里毫无遮拦地倒映着陛下错愕的表情。
“你要干什么?”子清出声低喝道,眼角的余光已经暼见明黄色的袍子逐渐靠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花纹:蛟龙出世,昂首冲天。表彰着这个男人极其尊贵的地位,天下尽归所有的傲然。
男人没有呵斥,他俯身与即恒平视,脸上依然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怎么,朕很好看吗?”
即恒一眨不眨地对上陛下逼人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眸分外清澈无辜:“嗯,挺好看的。”他老实回答,龙袍挺好看的。
子清感到一阵晕眩,目光盯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烧穿。
陛下颇有兴趣地细细打量他,继而又问:“你也是成将军的部下?”
即恒点了点头:“是。”
根本不是……子清在内心绝望地呐喊,额头冷汗涔涔,他叩首于地,大声道:“启禀陛下,这个人没见过世面对什么都很好奇,并非是有意冲撞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今天已经是他第二次替他请罪了,子清心中叫苦不已:成将军为什么会派这么一个人当队长,美其名曰让他督促他,根本是在给他出难题。得罪陛下和得罪公主可完全不是一档子事,陛下喜怒无常又爱斤斤计较,保不准他们就得一起陪葬。
陛下显然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看着子清很是眼熟,喃喃道:“这位莫非是陈爱卿的儿子?”
子清连忙叩首应道:“……是,卑职正是陈先延次子,陈煜名。”
陛下轻松地回想起除夕夜那场可怜的闹剧,他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和瑾,得到对方一记白眼后,又含笑看着子清:“是吗,盛青选了你当领队?原本朕还有些担忧,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子清全身僵硬,痛苦地抬起手指,答道:“他是队长……”
陛下一愣,看了看陈子清扭曲的表情,又看了看即恒无辜的眼神,突然大笑起来:“连陈爱卿的公子都舍得送来打下手,盛青真是下了血本。”他起身走回和瑾身边,宠溺地拍了拍和瑾的头,“小瑾,为了你的十六诞辰,盛青可是献上上了一份重礼!”
原来自己是被当做礼物送人的……
子清内心暗淡不已。即恒以为他还在在为队长一职黯然神伤,好心地想去劝慰,却看到公主正远远地瞪着他。
“我也不过随便说说,谁知他就当真了。”和瑾躲开陛下的手,没好气地说,“你们都起来吧。”
陛下笑得开怀:“你是他表妹,谁不知道盛青最疼你,连朕这个亲哥哥都要妒忌了。”陛下揶揄着,将和瑾揽在怀里,轻声嘱咐,“你身子不好,就不要经常到这种风大的地方。”
和瑾皱眉,毫不领情。记了两过的仇恨没那么容易忘。
陛下似乎习以为常,脸上依旧挂着混不在意的笑容,他将视线重又转到即恒身上,即恒这次学了乖,飞快地低下头,以示敬畏。
“若是只为诞辰,这份礼未免过重。”陛下忽然说,神色悠然,全然不觉得将人、甚至是将自己臣下之子当做礼物相送有什么不妥,“若是诞辰之后的婚事一并算上,未免就太轻了。”
和瑾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一沉,几里之外都可以看到她周身散布的阴霾气息,她咬牙道:“别在我面前提这件事,你明知道我不爱听!”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来的总会来。你若是实在看不上他……”陛下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不如到朕的后宫来吧。”
和瑾无表情地看着陛下,秋水般醉人的眼眸里慢慢浮起悲天悯人的神色,她可能是想说点什么,略微垂下头欲言又止。
冷不丁突然有人凉凉地说道:“可是亲兄妹不能在一起呀?”
——整个马场都寂静了下来,连风都停止了呼啸。三月的春风还未兴起暖意,北方的天气更是干冷。
“呼……”台下的马儿突然被呛住,痛苦地喷吐着鼻息。侍立在一旁的马倌感受到零星的视线,吓得浑身发抖。
而更多的视线则齐刷刷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即恒向四周看了看才发现那个人是自己。
和瑾盯过来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射穿,可她却说起另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皇兄,乍暖还寒的天气,皇兄可要多保重龙体,不要得了风寒。”
“嗯?”陛下眨眨眼假装虚心求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即恒,淡道,“何意?”
和瑾挣脱他的怀抱,带着凌厉的杀气径直走到即恒面前,伸出手一把抓起即恒的衣领。红润的唇色因强自忍耐着愤怒而微微发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得了风寒易得高热,得了高热爱说胡话!”
在场的人无不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仿佛在瞬间坠入无底的冰窖般无法呼吸。
即恒怔怔地看她,神色十分无措,似乎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会造成这么显著的效果。可是和瑾却看出他一点也没慌乱。
他分明就是有意的。从第一眼见到时起,这双深黑的眼瞳就弥散着不友善的暗影。她曾想是自己多心了。
这时,即恒忽然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轻到连子清没有办法听清楚。他说:“公主,我给了你一个正当的理由,你就别难为我们了……”
和瑾一怔,攥住他衣领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慢慢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