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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阳光特别明媚,太阳好像突然找回了青春活力,圣母般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芒。踏碎光芒而来的人影一身黑红劲装勾勒出曼妙的身材,长长的乌发利落地束在脑后,她抬起一脚就踹开了通铺的门,洒下一地破碎的阳光。
“啪!”一记鞭子抽地声撕裂空气,一个尚且清甜却带着凉意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在无形中自带着威慑力。
“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公主厉声道,毫不客气地扫视了房里一圈。
她略有些惊讶。
“都没睡呀……那本公主敲门怎么跟死人一样不吭声,本公主还以为你们全死了。”
除了门口右手边的人因为伤势无法坐起来外,其余三人通通躲在床角抱住身体瑟瑟发抖。
如果刚才的踹门算是敲门的话……
“怎么了?”她踏进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鞭子,晃得人心惊肉跳,“宁瑞不是说你们都没什么大碍了吗?本公主亲自来看你们,你们都是什么表情?”
公主今天似乎非常亢奋……哦不,是心情很好。她神采飞扬地走到即恒床边,吓得孙钊屁股往后一挪“咚”一声掉到了地上。她伸手捏了捏即恒的脸,绽开一个灿若春花的笑容:“怎么样,能起来吗?”
即恒小心翼翼地回答:“恕卑职无能……还不行。”
其余三人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心中暗骂队长想一个人落跑。
果然,公主直起身,以鞭代指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都起来,你们这些伤员。受了伤就该好好锻炼,这样伤才能好得快。本公主好吃好喝养你们五日,再养下去就要养一屋子蘑菇了。”
她似乎浑然忘了是谁把他们弄成这样的,毫无愧色。
鞭子往地上一甩,公主喝道:“都给我起来!”
三个人忙不迭起身下床,利索地站成一排,抬头挺胸等待长官阅兵。
公主满意地逐一看过去,转身向前一挥手:“跟我走。”
三人苦不堪言地紧步跟上,迈出门口时一个个都留给即恒一个亲切的白眼。即恒微笑着目送他们出去,幸灾乐祸。
不料还未等脚步声走远,忽然有几个零碎的步伐小跑而来,宁瑞一脚踏进通铺,笑容满面地给身后几个太监让路,只见一个担架被抬进来,即恒大惊失色:“这是干什么?”
“公主有令,队长行动不便,命宁瑞亲自携人带往校场。”她笑容如蜜,俯下身一字一句复述道,“‘让队长晒晒太阳,免得发霉’。”
***
校场本就是阅兵和比武的场所,除了检阅台,唯一的遮蔽物便是校场外围一圈的栽种的杨树。如今入春枝繁叶茂,阳光直直挥洒下来,在枝叶过滤后轻抚在肌肤上,带来温热的暖意。同伴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即恒眯着眼睛猫一样慵懒。偶尔受点伤也挺好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心情就更加惬意了。
拒绝不了暖阳的盛情,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嘴里忽然被放入某个冰凉的东西,一口咬下去,一股沁人的凉意溢满唇间,带着些许酸涩的甜。恰如这片阳光,满溢着还未熟透的酸甜味道。
“好吃吗?”宁瑞笑嘻嘻地问。
“嗯……”咀嚼了几下咽下去,即恒才问道,“现在是橘子成熟的季节吗?”
“这是贡品。”宁瑞手指灵巧地撇干净橘瓣上的白茎,美美地放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也忘了是哪个小国进贡的。”
天罗的强盛真不是盖的。他还在案桌上看到了梨。
“陛下赐给公主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不要多吃,结果公主一气之下全给了我。你说这是为什么呀?”她边吃边歪着头问。
“橘子性热,公主火气大不能多吃。”即恒认真地解释,“陛下特意嘱咐是好意,但送橘子本身就是坏心。”
“原来是这样……”宁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怪不得呢。前两天公主和陛下吵了一架,陛下为了表示歉意,特地送了一筐橘子过来,公主气得脸都白了;结果第二天陛下又差人送了一筐梨,公主二话没说直接撵人。那个小太监真倒霉,无故挨了一拳哭着跑回去复命了。”
即恒完全可以想象那种画面,陛下还真是……用心良苦地火上浇油啊。
“唉?公主为什么和陛下吵架?”嘴里又被塞进来一块,不过是一块梨肉。
宁瑞嗔怪着撇他一眼,嘟起嘴道:“还不是为了你们。”
“为了我们?”即恒眨了眨眼,莫名其妙。
“就是昨天,陛下和公主达成协议,以后护卫队的事情他再也不管,再不插手。相对的,护卫队若是惹了麻烦,也得公主来承担。”宁瑞一口咬掉三分之一的梨子。
“其实公主对你们很好的,你别把她想得那么恐怖。”她好心地建议道。
同样的一句话曾经在哪听过,只是结果很快证明:眼见为实,耳听亦为实。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他们的命运就被轻易左右了,再也没有能救他们的人……即恒觉得有时候人生就像那一口被咬掉的梨肉一样,很快就会尸骨无存。
远处马背上的女子身形纤细,然而手腕翻转之间长鞭如蛇舞,噼噼啪啪落在地上,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就像水面上的氤氲水汽。只是声势如此浩大,却只不过是在督促三个苦难少年小跑而已。像是察觉到了视线,她昂起头忽然转向这边,凌厉的视线穿透空气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宁瑞忙站起来,举起手一边挥舞一边大喊:“公主好棒!将军好帅!”
公主满头黑线,皱紧的眉间黑气萦绕,想说的话被堵在喉间,最后只挤出一句:“别吃了。”
宁瑞重新坐下来,见到即恒满脸疑惑,她简短地解释道:“公主从小有个将军梦,让她过过瘾。”
“将军梦?一个女子怎么会想当将军?”
即恒失笑,他没见过将军是怎么操练军队的,但是看到公主一会儿骂人一会儿挥鞭子的样子,他想至少肯定不是她这样的。黑与红相间的轻便戎装勾勒出公主曲线玲珑的背影,策马而行的高傲倒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威风。
即恒想到那日在马场她还病怏怏的样子,忍不住又问道:“公主不是身体不好吗?我看她精力旺盛得很,还挺像个将军。”
宁瑞吐出一颗籽,随口答道:“因为春天到了嘛。”话出口后自己琢磨着不太对味,又补充道,“我是说,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公主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即恒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怎么理解她这番话的。
他忽然又说:“可是我觉得今天公主心情特别好。”他想了想,找不出更合适的词,只好说,“我的意思是,特别特别好!”
宁瑞咂巴着嘴咽下橘子:“那当然,公主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即恒努力扭过脖子看她,她继续解释道:“因为陛下的禁足令,公主除了陛下召见之外其余时间不得离开清和殿,一个月里只有一天可以自由出入……现在她已经攒了三天了,一次性用起来自然心情爽快。”
还有这种事?即恒听得好奇:“公主为什么被禁足?”
“因为她做了坏事。”宁瑞瞟过来一个“这还用问”的眼神。
即恒感到好笑:“一般不是说做了错事吗?哪有自己说自己干坏事的。”
宁瑞不以为然:“可坏事就一定全是错的呀。”
即恒一怔,理了一下思路总结道:“也就是说,公主做了对的坏事,所以陛下惩罚她?”
“哥哥你真聪明!”宁瑞欣慰道,“我会告诉公主你有多聪明,让她多关注关注你……”
“不用了!”即恒急忙撇清关系,“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说过!”
宁瑞满意地塞给他一块梨,顺便替他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
“别紧张,公主是好人。”她再一次重申,也不管即恒愿不愿意就自顾自说下去。
“公主不足月就早产,太医说她活不过百日。于是先皇发皇榜在全国召集名医为公主续命,有位民间的神医说公主命中缺阳,应当让她多和男子阳刚之气接触,以冲淡身上过重的阴气,自可不治而愈。
“先皇遍访名医无果,只好将信将疑,将公主当男孩子养,成日与其他皇子世子一起习武强身,身子果然就好起来了!先皇大喜,正要重赏那位神医的时候,神医却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再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即恒本来不想听,生怕听了又被宁瑞威胁,可这会又被吊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过犹不及,谨慎处之’。”宁瑞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复述,“那之后没多久,先皇就给公主许了婚事,再也不让公主习武,让她好好学习女德女戒,准备十六岁成年以后就嫁人。”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即恒,认真的神情与昨晚那个无理取闹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即恒心思转了一圈,试探着问:“你告诉我这些,是公主的意思?”
“不。”宁瑞摇了摇头,“今天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只是让你清楚你效命的主子所面临的境况,以备今后发生意外情况你能最快做出明智的决定。”
她如例行公事般吐出一连串即恒反应不过来的词语。但是即恒知道,这是对护卫队队长的忠告。
宁瑞又说:“接下来的就是对你个人的警告。”她探过身,鼻尖几乎对上他的鼻尖,一股清淡的海棠香隐隐飘来,“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在公主面前提起,并且,绝、对不能在陛下面前提起!”
她着重强调了最后半句。
“为什么?”即恒问道。
“这世上没有这么多为什么,哥哥。”宁瑞将最后一块梨肉丢进他嘴里,拿起绢巾擦拭着手指,“也不是所有为什么都有答案。知道的就知道了,不知道的也不要太想知道。”
她看着即恒明显被绕晕掉的迷茫神情,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哥哥好像听不懂我的话?”
“有、有吗?”即恒不自然地喃喃。他来到天罗有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太大的语言障碍,可是这几天下来,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
明明能懂,又觉得不太懂……天罗的语言太博大精深了。学问深似海,他有些怅然若失。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蓦地发现宁瑞在看他,不仅在看他,还咬着嘴唇偷乐。即恒一阵鸡皮疙瘩:“干吗这样看着我……”
宁瑞瞧了瞧校场另一头,确定公主不会听到,才小声说:“据说先皇在许婚的时候还加了一个条件:如果公主在十六岁之前有了意中人,她是可以悔婚的。”
“还有这种事?”即恒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讶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子赐婚居然还能悔婚?
“那当然,公主是先皇的心头宝,先皇怎么舍得公主受委屈?”
“我倒想知道这个倒霉的准驸马是谁?”即恒颇为同情,娶与不娶,都是一种厄运……
“暮家的少年将军,暮成雪。”宁瑞答道。
……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所以啊。”宁瑞的语气忽然染上一丝暧昧,喜滋滋地凑过来,“公主此番召集护卫队的用意就很耐人寻味了,比起食人鬼的事,大家更愿意相信公主是在招驸马!”
她乌黑的眸子里因为兴奋闪动着异常夺目的光彩,女人对于八卦的敏感和热衷都不是他这个档次所能相比的。
即恒总算知道宁瑞在偷乐什么了,并且为自己能重新听懂她的话而重振信心。反正公主招不招驸马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成盛青这只狐狸,竟然还瞒了这么多事情!……
他还想问点什么,宁瑞已经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公主的花到浇水时间了。”她笑嘻嘻地拈去即恒脸颊上的一点梨肉,“哥哥,下次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哦!”说完,还不等即恒反应过来,她已经飞一样地跑远了。
这对主仆,一个精力旺盛,一个精力过剩……
宁瑞走了以后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招驸马,食人鬼,陛下的忌讳,不明所以的箴言……即恒忽然觉得自己在无意间已经踏入被刻意隐藏好的陷阱,而他现在连猎人在哪都不知道,懵懂无知地等待着对方来狩猎。
他仰起头注视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天空连朵云都没有,正如他们接到命令的那一天。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郊西的战事,也不知怎么样了。
深呼吸了一下,纷乱的心思逐渐尘埃落定,心里面空空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不过短短几日他竟已习惯了宁瑞在他身边八卦家常,习惯有人陪伴身边。这一年他的斗志和敏锐都在无知无觉中被消磨。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可是有人伺候的感觉真好,他微微咧开嘴笑。温饱思□□,□□真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怪不得那么多人穷尽一生只为追求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骄奢淫逸。
既然人是一种惰性生物,那么他就不要刻意去违抗本能了。这么美美地想着,即恒合上眼才发觉连日里积累的疲累汹涌而来,没一会儿便在暖阳的轻抚下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即恒觉得自己只眯了一小会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很奇怪的场景:一个黑红劲装的女子正下马向他走来,束于脑后的长发跟随着步伐有规律地缠绵于在腰的两侧,更加凸显了那一身细若扶柳的腰身之婀娜性感。
她很瘦。也许如宁瑞所说是因为体弱多病,但她周身却围绕着一股强烈的气势,教人无法小瞧她。而此刻她正踏着日光而来,阳光落在身上反射着耀眼的光,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额发,又顺着发丝流淌下来,被她随意地抹去。她正如跨越空间而来般不真实地走到了他跟前,一股淡淡的海棠香随风而来。
修长的腿轻轻抬起,猛地一脚跺在他身后的杨树上。大片的绿叶被震落下来,落在了两个人身上。即恒一下子醒了,眼前的一切都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你今天过得很舒服嘛。”和瑾勾起唇角笑道,“比我还舒服。”
即恒讪讪地笑道:“公主,女戒……没关系吗?”
和瑾冷笑,清丽的笑容却如赤练蛇般狠毒:“你还有胆子提起来?勇气可嘉。我被罚抄女德女戒整整四百遍,手都要断了。”她俯身凑进了即恒,笑容凶狠,“其中有两百遍是托你的福得来的。”
即恒只觉得背后都要被冷汗浸湿了。现在他还是伤员,没有还手之力,随时可能被弄死。宁瑞不在,护卫队为什么还不来护驾呀?!!
可是想象中的酷刑并没有如期而至,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不,是头顶的阳光被一个黑影遮盖,那个黑影悬在他脸的上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冷冷淡淡地笑道:“即恒队长,吃饱睡好了,伤什么时候好呀?”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地呢喃:“可能……还要几天吧。”
那个黑影笑得温暖了一些:“成盛青是不是告诉过你,任死任活,只要撑过一个月就好?”
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黑影笑得更美了,美得让他一阵目眩:“你不是喜欢逞强吗?那你听好了,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你要是好不了,本公主就把你当嫁妆嫁过去。我想成将军会很乐意给我这个面子……”
“我会好的!”他连忙应道,点头如捣蒜,“很快就会好的!”
公主满意地微笑着。等她离开的时候,即恒才看到在她背后浮尸一样横七竖八躺成一片的三个同伴,死状惨不忍睹。
怪不得他们不来救驾,原来早他一步上西天了。
她在招驸马?他宁愿相信公主是在挑选给食人鬼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