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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黑历史的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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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机阁老看着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各种的意味深长,淡淡然笑道:“你说想问,神是否都像老夫这样老不正经,为老不尊?”

    成盛青连忙摆手澄清:“不是不是,万万不是。”

    天机阁老便笑嘻嘻地问:“那在你眼里,神应该是什么样?”

    成盛青怔了怔,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神应该是什么样,神应该……就是如庙里那样的石像而已,冷冰冰地站在供台上,供人瞻仰。不……不仅仅是神像。他想了想,斟酌着说:“所谓神,应如先祖传承下来的信仰里所言,法力无边,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这个回答让天机阁老唇边爬上了一丝苦笑。他并不是随时都在读心,读心需要耗费法力,他只在需要的时候、无聊的时候才会用,而问出这个问题,他就选择了等成盛青自己来回答。

    “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他喃喃地重复这八个字,问,“为什么?”

    成盛青愣住,为什么?何来为什么?

    “因为神明创造了人类,创造了信仰……”他自己也答得极不自信,他本不信神,可一旦被正经地问到这种问题,他却也会非常正经地表达出来,仿佛这种笃定是血液里传承下来的敬畏。

    天机阁老苦笑着摇摇头,目光深远地望向天空,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和惭愧:“说来恐怕你要伤心。其实神创造人类,并不是为了劳什子信仰,更不是什么普度众生……只是无聊而已,最多不过是想与妖魔争夺中原大陆。神与妖魔之间的对立,自天地开辟伊始就已存在,只不过当创造了人以后中原大陆才被三分格局。”

    成盛青惊讶得险些喷出茶来,天机阁老的神情却一点不含玩笑。这个答案自神的口中说出,实在太令人意外,也太令人寒心了。但他也只是惊讶了一会,并没有更大的感触。他本来就不信神,打小他就觉得那些寺庙与灵社里的石像如果就能保佑人的话,那他还专心习武做什么,专心拜佛不是更省心省力?

    可根深蒂固的观念被猛然打破,一下子仍有些难以适应。

    天机阁老见他心态尚好,暗自称赞,大有一见如故之感,欣然道:“神创造人类并非只是为了压制妖魔,更多的是因为寂寞。神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类,人类的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神一样不缺。只不过相比起人,神的时间很长,情绪变化反应很慢。也因为力量强大,已没有什么能真正使神动心的东西,因而显得冷漠,甚至无情。而人则凝缩了神之精华,才会被称为鬼斧神工。”

    “既是鬼斧神工,那你们又为何弃世飞升,扔了整片中原大陆不管,去了天上城?”成盛青不平道。即恒说过千年之前中原大陆还是人神混居的格局,神甚至还会与人结合留下子嗣。

    天机阁老的神情复杂了起来,沉吟道:“正因为鬼斧神工,才脱离了创造者的控制。人类已自成一体,占据了中原大陆——不需要神了。”

    他说这话时一点都没有敷衍的意思,苍老的声音里满含道不尽的沧桑。成盛青忽然感到好笑:人类怨恨神明遗弃了他们,神明却感慨人类已不需要他们……这份羁绊与隔阂一如父与子,其中是是非非,全凭立场断言,哪有什么对与错。

    他素来是心宽之人,没有必要为这种无解之事而浪费感情,便不再提了。但有件事他却不能不借机问个清楚。

    他踌躇片刻,才小心地问出来:“那前辈可否如实告知,当年……神为什么要屠杀河鹿?”

    天机阁老蓦然变色,他细细打量着成盛青,似乎在揣摩他问这话究竟有什么用意。成盛青很坦然,他仅仅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不论是心里的,还是话上的,都一样简单。

    气氛冷凝了片刻,半晌才响起一声幽然的叹息:“想不到那小子跟你说了不少……他当真是信任你。”

    成盛青一直觉得在即恒眼里,他这个朋友是可有可无的,甚至在天牢终于吐露自己的身世都是因为被逼无奈。然而天机阁老却一再肯定了即恒对他的信任,这令他意外又欣慰,不禁向床榻望了一眼。

    少年还在昏睡,面色如纸般苍白。他耗尽了力气从地狱中徘徊而归,真不知这一睡过去何时才能醒来。

    收回视线的时候正巧与天机阁老目光撞上,老人也正看着他,目中已趋向柔和。他摇了摇头,轻抚长须,神色落寞地回答:“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年人类已自成一体,脱离了控制。河鹿身怀神之血,更加嚣张不可一世,他们已严重破坏了中原大陆的平衡,也严重威胁着天上城。天上城所做的决定,都是为了平定中原大陆。”

    “平定中原大陆?”成盛青不敢苟同,“河鹿灭族以后中原大陆也不见得有多和平。”

    “但河鹿称霸中原大陆之时,中原大陆几乎年年都处在战乱之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天机阁老声色俱厉,但旋即,目光又软了下去,“话虽如此,对于河鹿的处决也的确是不近人情了些,这倒也是事实。帝尊阁下处在那样进退两难的位置,只能择其一,选择牺牲河鹿是能将伤害减到最低的办法。”

    不论神治还是人治,似乎都躲不过这纠结的死结。哪一方都是神的子女,却要由神来抉择杀死一方,以平息另一方。权力的争夺,越在上位,就越残酷。

    成盛青只觉得心里一阵寒凉,甚至震颤。他认为个人所吐露的真相往往会带着个人的感情.色彩,即恒告诉他的上古史实想必也带着即恒个人的仇恨。成盛青在惊讶之余仍然下意识认为,一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所以见到天机阁老故此一问。

    没想到,天机阁老丝毫没有否认即恒的说辞。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惨绝人寰的悲剧,竟然没有丝毫误解而更令人心灰意冷的了?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那日在大牢里所听闻的种种痛彻心扉的悲苦,正如即恒忍受玉英炼化之苦一样,历历在目,刻骨铭心。连身为旁观者的他都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份浓得化不开的腥风血雨,更不用说当年的事实又会有多残忍。

    “既是如此,前辈为何不能放他一马?”成盛青暗下决心,对天机阁老恳求道,“他已经无家可归,孤苦伶仃流浪这么多年,连个安定之处都没有。前辈若有恻隐之心,如翎凤所言,与其救活他的命却剥夺他的自由,不如让他就此去了,到了地下好歹也是自由身。”

    天机阁老闻言摇摇头,神色肃穆起来,他并不意外成盛青的恳求,即恒身世悲惨,任何知情人都会于心不忍。但往日不比今时,千年前的中原大陆远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河鹿一族的桀骜凶厉也远比史册记载更加令人闻风丧胆。上古开化初期的时代,今朝今日之人是不能理解的。

    更何况,有件事即使摆在今日也一样罪不容诛。那个少年值得人同情,但不值得被宽恕。

    “年轻人。”天机阁老凝着成盛青,开口道,“即恒的确告诉了你很多事,但并不完整。关于落英谷的事他甚至只字未提。”

    成盛青怔了怔,不置可否。即恒的回忆到落英谷就已中断,他并没有说他是怎么从落英谷里逃出来,开始在中原大陆流浪的。那似乎是一段他不想去回忆,甚至不想去面对的黑暗的往事。

    每个人都有这样不容碰触的秘密,成盛青不想为难他。因此他不说,他也就没问。

    然而此刻被天机阁老特意点出来,他才惊觉,落英谷才是真正属于即恒的记忆。比起父辈所遭受的战火摧残,亡命之涯才是属于即恒的战争。可是他对此,却提之甚少。

    成盛青已感觉到了不安:“前辈……”

    天机阁老冷静的话语不由分说将选择权扔在了成盛青面前:“你若现在选择听下去,也许你们之间的友情就到此尽了。你若选择不听,兴许老夫把他带走的时候,还能让你们道个别。”

    成盛青僵硬了起来,他感到心跳正在猛烈地跃动,仿佛全身都在做着临战前的准备。然而这不是出战时的士气,而是被逼退到绝境时的蓄势反击。他感到手脚正逐渐冰凉,天机阁老锐利的眼睛躲藏在花白的眉毛下面,像一只潜伏的兽,随时能够暴起给猎物致命一击。

    “我……”成盛青的牙齿有一些打颤,但内心某个声音异常坚定,在支撑他去面对,“我曾经非常想探究他的秘密。因此埋伏了五年把他骗到自己身边,又用了一年去降低他的戒心。对于一个一时兴起的念头,我为此实在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甚至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前辈,明日起,我就要被我的君主囚禁,前途未卜。他在我这里早晚是瞒不下去的,就算是让我死个明白,也对得起我这六年的执着吧。”

    这一番话刚正不阿,坦诚如镜。天机阁老挑起眉梢,定定地看着成盛青。他很意外成盛青最初的理由竟然如此简单,不为名利,不为财富,仅仅只是好奇。因为好奇所以想尽办法去结交一个朋友,并且为此掏心掏肺。他不知自己前路在哪里,只求临终之时能够了无遗憾。

    如此洒脱随性之人,留家立业当真是捆缚了他。

    “你这种处事之态,当人类可惜了。”老人摸着胡须意味深长,神情却不似玩笑。

    成盛青并不明白老人何出此言,他知道自己一向不太合群,家族之任耳提面命,他只能虚与委蛇;朝堂争斗兵不血刃,他就从戎挂帅杀去前线。他将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游历四方,广阅天下之上,好奇心与探究心是他生命的全部。

    但对柳絮的钦慕也一样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爬上峰顶纵览山河之际,踏上涛波面向浩海之时,他也时常会渴望着一个知音相伴左右。柳絮可以成为这样的知音,她的胆识,她的阅历,她的声名在中原大陆上远扬。即使不曾相逢,成盛青也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柳絮守得身畔,共赏大江山水瑰丽无边,今生就当是无憾了。

    凭着这一点,成盛青一点都不认为自己脑子有什么毛病,只不过他的理想和大众不太一样……当人类有什么可惜的?

    天机阁老早就没有力气读心,他难得与人面对面地交谈,乐得享受自己琢磨揣测的趣味。他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着十分独特的人生观念,或者这就是即恒愿意对他敞开心扉的原因所在了。

    “你可想好了,有些话听了就不能再当做没有听过,今后你是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看待他了。说不定还会后悔。”天机阁老一扫先前的阴霾,故作玄虚提醒道。

    成盛青已经做好了准备,反而有些放松:“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您顶着?我如今已半只脚迈进棺材,吓死了不亏。”

    “哈哈,好!有胆魄。”天机阁老拊掌赞道,神情却泛起一丝凛然,连目光都沉了下来:“他不敢告诉你的是,因为他——弑父欺君。”

    茶杯一时没有拿稳,“呯”地一声摔在地上,碎瓷声回荡在屋里,衬着屋内静可闻针。成盛青睁大眼睛望着床榻上昏厥不醒的少年,那四个字如雷轰响在耳际,令他禁不住一阵战栗。

    什么……

    弑父……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