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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断翅金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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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王宫派来的卫兵将成府森严戒备了起来。即恒和天机阁老隐蔽地生活在偏院里,犹如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大宅之外风云际变,而困于宅中之人,却只能装作不动声色地干着急。

    即恒的伤势在神力推助下飞速地好转起来,最初身体已瘫痪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如今已经能够自主下地,行动自如。他不愿多欠天机阁老的人情,能动之后就执意拒绝了老人的帮助。

    河鹿与神明之间的恩怨沉淀了太久,就连血痕业已在时间的滚轮下风化成灰,碾落成泥,早已注定无法消解,也失去了消解的意义。

    天机阁老对此虽有叹息,但并不勉强。

    如此在暗流涌动的平静表面之中度过了最煎熬的几日后,一夜乌云密天,万籁俱静,天机阁老掐指一算,料想时机已到。他大袖一拂似驭风驾雾般飘落上瓦顶,果然将某个趁夜欲逃的小鬼堵个正着。

    “没良心的小崽子。”天机阁老皱眉心寒道,“老夫救条狗临走前也会叫两声,你倒是一声不吭走得利落。”

    夜色浓郁,天地无光,衬得不远外禁军高举的火把格外明亮。即恒低伏下身子,像一只夜出捕食的兽,保持戒备的姿势警惕地望着他:“你不是说,父子之间不言谢。”

    “呵,你倒是不跟我客气,真当自家人了。”天机阁老不屑地翘起长满花白胡须的嘴角,冷笑出声。耷拉的眼皮之下,一双锐利的眼眸将少年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于夜色中散发出冷冽的气息,“可你怎么不替老夫想想,若是放了你,要如何与天上城交待?”

    “所以你根本就不会放我走,我又何苦多此一举。”即恒扬起脖子傲然凝视着老人,冷言道,“不必废话了,既然被你逮着就痛快点,要么放人,要么打。”

    这倔强的秉性多么像墨殊,天机阁老无奈地想。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河鹿一族正是因为这份倔强与执着,才不肯堕入妖之卷。也亦是因为这份倔强与执着,才会在内部的意见不合时就一刀两断,分崩离析,最终在愤恨中消亡。

    悲剧一再重复就不再是悲剧,而是徒留的笑话。天机阁老迎着少年在黑夜中隐然发光的金色瞳孔,收起了凛然之色,娓娓叹息道:“即恒,老夫若执意要将你扭送回天上城,又何苦去救你。一边喝茶一边等你四肢尽废,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他蹙紧了眉头望着少年,口吻中尽是一位长者的悲悯:“救你的那一刻起,老夫就已放弃了自己的职责。不论当年在落英谷,还是今日在天罗。”

    天机阁老对即恒的恩情,即恒自然都记在心里,但他早已不是天真单纯的孩童,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放在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身上,其实比人类更鲜明。

    “你有什么条件,说吧。”他简明而冷静地抛出这句话,倒让斟酌于如何开口的天机阁老出乎意料。

    没有什么比当年天真可爱的孩子,如今满身沧桑地站在自己面前更加引人唏嘘的了。孩子会争执于对与错,情与理,而大人只看利与弊。

    天机阁老这才恍觉原来面前这个小鬼真的已经长大了,长大到他再也唬不住他了。想到这里心中愈是一阵长吁短叹,他凝着即恒,沉声道:“我要你重回人之卷。”

    即恒一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天机阁老轻拂长须,负手娓娓而道:“这对你我而言皆是最有利的结局。帝尊阁下并无意赶尽杀绝,只是担忧你河鹿失去了四大卷的束缚,将成为中原大陆的祸害。你若肯重新接受人之卷的约束,天上城自然能松口解除你的通缉,老夫也好回去交差。至于对你而言……”

    他挑起眼皮觑向即恒,意味深长地笑道:“想必你也早已考虑过这件事。河鹿当年被驱逐出了人之卷是何等屈辱,如今你能重回人之卷,也是对你九泉之下族人的一丝慰藉,何乐而不为?”

    即恒闻言只是浮起一丝冷笑,金瞳中幽火森然,冷傲的瞳色里传达出的均是满载的蔑意:“阁老这话未免太自以为是。重回人之卷,慰藉先祖之灵?那谁来慰藉我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中涌起一丝动容,“我本可以自由自在逍遥于天地,甚至脱离时间的桎梏,只因你一句话就被绑死在规则的牢笼里,限制了力量的发挥,并且饱受生老病死的折磨……这样也叫最有利的结局?你当我还是三岁的毛孩那般好骗?”

    天机阁老面对少年激怒的脸仰面笑起来,那份从容里透着令人不安的自信,在他精神矍铄的眼眸中熠熠生辉:“你当然不是三岁的毛孩,你都有了深爱的姑娘,是一个男人了。”

    这句状似玩笑的话,乍一听来甚至有一丝讥讽的意味,然而略一深想却让即恒蓦然怔住,他忽然明白了天机阁老话中深意。

    “你与那姑娘情投意合,难道就连一次都不曾想过?”天机阁老凝望着他,收起笑容的脸上正色道,“如今的你脱离在四大卷之外,就连你自身的命途都难以掌控,要拿什么来确保你的承诺,拿什么对那姑娘负责?”

    即恒已无言以对,他并非从未想过,只是从未深想过。因为他从未料到自己真的会走到这一步,并且这么快。

    “往后你们结为百年,纵使夫妻恩爱,你又该拿什么去保护你的家庭和子嗣?你连你自己的存在都保证不了,难道要她一个女子背负随时会失去你的压力,在惶然与忧虑中面对未来?”

    “不……不要说了。”即恒已连连败退。

    成家立业,责任之大,这已远远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固然已不是一个孩童,然而离真正的大人,亦还差得远。

    少年额上冒起了冷汗,被夜风一吹,直凉得哆嗦。他咽了咽口水,半晌才从压力山大的未来图景中挣脱出来。

    天机阁老瞧着他狼狈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发笑。他强忍住腹中笑意,故作沉重地拂须叹道:“如何,老夫全然为你着想,你可明白了?你当男人活着那么容易,不妨想想你爹……要是怕了,倒还有一条路供你选择。”

    即恒的思绪还很混乱,闻言迷茫地问:“什么路?”

    “忘了她,离开她。”天机阁老一字字道,“随后继续你自由自在,逍遥于天地的生涯,直到大限突至的那一日。”

    夜凉如水,这句话灌入耳中,似水银入体,四肢百骸都僵硬如石。他断然抬起头道:“我不可能……”

    后半句话堵在喉间,却已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他一时心绪凌乱,目光在虚无的夜空中四处漂浮,似在寻找一个依托,好助他定下心神。最终,又落回到了面目慈祥的老人身上。

    悠长的沉默弥漫在幽沉的夜里,于黑暗中悄然转化为一声叹息。少年阖上双目,金色的瞳孔中缓缓退去斗气,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份温柔与哀婉:“天上城若能守信,我……不介意回人之卷。”

    天机阁老面色一悦,不禁喜上眉梢。他本担心,倘若即恒不答应该如何是好,他将陷入一个十分被动的局面。没想到这素来薄情的小鬼竟不曾犹豫多久便答应了,老人家心底不禁感慨万千。问世间情为何物,均是一物降一物。

    “得你这句话,老夫定会为你极力去争取。”他乐得眉开眼笑,拂须应道。

    “原来你根本打不了包票。”即恒无语地横他一眼。

    老人急忙安抚他说:“莫急莫急,老夫既出此言,定然给你办到,只要你……”

    “现在可不行。”即恒连忙摇首,“我答应回人之卷,但不是现在。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以人类之力很难办到。万一我才开始重新做人,就被人打死了,我上哪去说冤?”

    天机阁老只道这小鬼心里又在盘算什么伎俩,蹙起眉头不悦道:“就算你重回人之卷,也不过是重新接受人之卷的规则束缚,以你河鹿的力量应付人类绰绰有余。”

    “那应付一个在人类社会扎下了根基的河鹿呢?”

    天机阁老面色微变:“什么?”

    即恒神情有些落寞,更多的则是道不清的复杂:“昔日与我爹分道扬镳的那一支所传下的后人,并未灭绝。”

    当年河鹿内讧一分为二,不少苛难墨殊领导无方的族人一齐离开了部族,远赴中土归降于人类。那些人自此就作为人类的一份子,被冲散在了茫茫的历史洪流当中。天机阁老并不意外人世当中仍有河鹿的血脉存在,但即恒的话却让他很是意外:“老夫虽不愿看到你与族人重逢,可摸着良心说,他乡遇故人是一件好事,你怎么反倒与他结了仇?”

    即恒心中苦涩,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吞吞吐吐了半晌终是一咬牙坦白道:“因为他是我生死不相容的……情敌。”

    ***

    究竟是从何时起发现自己只是父亲手中的傀儡,暮成雪已经记不太清了。儿时的记忆当中,父亲对自己总是管教森严,丝毫不足都会让他大发雷霆。

    “身为暮家的男人竟连这一点程度都做不到,你没脸当我暮惟的儿子。罚你今日禁食,只准喝水,不准吃饭!”

    那时他不过几岁,手臂纤弱而瘦小,手中剑沉重无比,连提起来都显吃力。可是父亲却常常冷寒地笑着说:“不必在我面前装可怜,你与其他人不同,你能做到,为父才会如此精心地栽培你。”

    “成雪,你要记住。你与其他人不同,你坚决不能让为父失望。”

    每当父亲握住他瘦小的肩,无比郑重地说这句话时,那双眼睛里都会倒映出他稚嫩的容颜,宛如一个渺小的影子身陷在浩大的深海,拼尽力气亦不得挣脱。

    他与其他人不同——究竟有什么不同,暮成雪不得而知。他只知为了这一句话,他必须要强忍饥寒日复一日地练剑习武,苦读诗书,否则父亲就会生气动怒。在年幼的暮成雪心里,没有什么比父亲生气动怒更为可怕。

    奶娘曾经心疼给他送过一只馒头,不想当日夜晚,他就再也不曾见到她。

    暮成雪没敢问奶娘去了哪里。在父亲的眼中,除了他和自己,下人的命都微不足道,并不比厨房里的碗筷价值更高。而他们唯一的价值便只有服侍主人。

    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当年幼的少年大汗淋漓伫立在院中,手中剑反射着灼灼日光发出锐利森寒时,父亲眼中的赞许让他不禁想要轻轻地松一口气。然而不等他放松下来,父亲便又蹙眉摇首道:“不够,不够,还差得远。”

    男人永远不能满足于现状。

    这种唯父是从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某一日,终于在暮成雪心中激起了剧烈的波澜。

    那天,暮惟因政事而彻夜未归,终于没有人耳提面命地在一旁盯守,让暮成雪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独自练了一会剑以后,忽然看到厨房洗碗的阿婆提着一篮食盒悄无声息地走向了后院。那时夜已渐沉,早已过了晚膳时间,不知何人需要特地劳烦这位阿婆前去送食。暮成雪心下产生了难得的好奇之心,便悄然跟了上去。

    只见阿婆佝偻的身影步履蹒跚地越走越深,直走到暮成雪完全不知道的院落深处,最后在一处小门前停了下来。暮成雪借着月光看去,发现门后并不是房间,而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有幽暗的灯火自那底下传上来。他很是吃惊,这座生活了十年的大院居然会有一间隐蔽的密室,究竟是何人被关在这里?难道是前些日子犯了错的奴仆?

    他一直在外等待,直到阿婆离开以后才悄悄潜进小门。狭小破旧的木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在这空寂的夜里颇有些瘆人。暮成雪屏住呼吸,运气周转,步伐轻盈地直顺台阶而下。密室果真是一间牢房,然而里面关押的却不是仆役,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食盒摆在地上,满屋都飘散着食物的香气。那女人衣衫褴褛地卧在稻草推,长发掩盖了她的面容。起初暮成雪甚至分不出她究竟是男是女,因为她委实已憔悴得不成人形。直到她听闻到声响,缓缓地转过身来,他才从那一头乌黑的乱发之下看清了那副仍存有几分美艳之色的容颜。

    女人静静地望着他不发一语,幽暗的灯火映照下,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眼睛里盈动着一丝金色的流光。暮成雪走上前问:“你是何人,怎会被关在这里?”

    女人艰难地翻转过身子,牵动起一声铁锁的摩擦声。她冲着暮成雪露出一丝笑容,很美,也很悲苦。暮成雪这才发现原来她没有舌头,四肢都被铁锁钉穿。鲜血虽已干涸,然而每动一次,铁锁牵扯伤口,就会在她美丽的脸上添上一道痛苦。

    他早已知晓父亲手段的残暴,然而却不曾被当面揭露过。此情此景,对他年仅十岁的人生产生了剧烈的冲击。暮成雪不禁有些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挪上前,压下声音轻轻地说:“你想吃东西吗,我帮你。”

    女人安静地看着他,仍旧一语不发。她的眼睛那么深邃而纯净,就像毫无污染的潭水倒映着萤火的微光,干净得不食人间烟火。暮成雪甚至怀疑她能否听懂他的话,见她并未反感,便试探地朝食盒伸出手。

    不料,女人突然冲将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利齿刺入肌肤,鲜血顿时汩汩涌出。暮成雪毫无设防,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赫然扭曲的脸,那双漂亮的幽瞳之中金光爆射,恍如两盏明烈的灯火。

    就在前一刻还是一个落魄的美人,此时就如一头逮住猎物的猛兽,死死咬住猎物毫不松口。暮成雪惊呼出声,下意识抬起脚踢上女人的肚腹。比起同龄人,他的临危反应与反击能力都十分出类拔萃,然而那女人只是紧皱眉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利齿却似嵌进了他的手腕似的纹丝未动。

    金光大盛的双眸中涌起了愤恨,这双眼睛本就异于常人,此时流露出了强烈的怒火,格外地令人恐惧。暮成雪这下真的慌了,此地偏僻无人,他只想尽快摆脱女人的束缚,便抬起尚未健朗的腿,一下又一下地往女人身上踢。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动手,竟然是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饶是她再凶恶,也终归是血肉之躯,抗不过接二连三的踢打。女人终于松口,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她愤怒地望着暮成雪,金色的瞳仁中涌出了浓烈的悲哀。

    暮成雪侥幸挣脱,大气还未出,正要对那女人兴师问罪,却蓦地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了。

    幽沉烛光下,那双金色的眼瞳牢牢地盯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女人的眼角流落,无声无息地润湿了身下的稻草。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悲苦,其间还有……深深的恨。

    那份恨——令他胆寒。

    暮成雪踉踉跄跄地逃离了地牢,手腕涌出的鲜血将夜色笼罩上了一层浓烈的血腥气,就连呼吸之间都感到闭塞。那一夜格外的漫长,他闭眼就仿佛看到女人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犹如一头猛兽虎视眈眈。只是不断滴落在草堆上的已不是他的血,而是她的泪……

    翌日,郎中仔细为他包扎伤口后告诉暮惟,伤势因未伤及筋骨,暂无大碍,但近日恐怕连筷子都握不了了。暮惟听后二话不说,狠狠掴了暮成雪一个巴掌。暮成雪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动怒,森严的面容沉下,竟似天要塌下来一般。

    此次风波,暮成雪没有说多余的话,父亲也就没有做过多的盘问,他只是对暮成雪说:“切不可心存仁慈,因为仁慈,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在那之后,暮成雪曾经偷偷地回到过那间密室,却再也没看到那个女人。他只在稻草堆里找到了一只古旧的蝴蝶花饰,证明这里的确有一个女人存在过。而今她就像他的奶娘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两年后,暮成雪十二岁,稚嫩的容颜在日复一日的磨练中,逐渐有了几分男子的坚毅。唯独那副异常白皙的容颜,在冷淡而沉静的心绪之中,愈发透出一份冰雪般的孤傲。某日里,父亲突然大笑着回家,远远就能听到他开怀的笑声。他将暮成雪唤到膝前,握着他逐渐硬朗的双肩,喜不自禁地问:“成雪,你可知爹爹今天遇到了什么好事?”

    父亲从不会对人卖关子,他总是喜欢将命令简明扼要地传达下来,今日却教人意外。暮成雪有些无措,只好摇了摇头:“孩儿不知。”

    “爹爹给你寻了一门亲事,替你找了一个妻子。”暮惟的脸上因为振奋而发红,握住暮成雪肩膀的双手紧得他只想呼痛,“她将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女人,然而今后她已是你的囊中之物。”

    妻子?囊中之物?暮成雪抬起脸,淡然道:“爹,你是说,她将是我今后密室里关押的女人?”

    暮惟脸色一僵,顿时勃然大怒:“你、你说什么?!”

    他扬起手又要在那张白皙容颜上烙上一个血红的掌印,掌风却在暮成雪紧闭的双眸前凝滞了下来。暮成雪从未见过父亲颤抖的模样,那只微微发抖的手停在半空,却比打在脸上还要令人害怕。

    暮成雪慌忙跪倒在地:“爹……孩儿知错了……”

    暮惟忿忿地收回手,怒火让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末了,他才问:“那天你见到了她,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话?”

    暮成雪怔了怔,埋首道低喃道:“她不会说话。”

    “别的方式呢?”

    “也没有。”

    “那你是如何得知此事?”暮惟犀利的视线落在暮成雪低垂的头上,口吻森冷。

    暮成雪沉默良久,终是鼓起勇气道:“因为她……恨我。”

    他不知道父亲听了这个答案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这个心结缠在他心间,已让他无法透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宽厚的手掌才轻轻盖在他头上,叹息道:“我孩儿这般聪慧,为父当骄傲才是。”

    暮成雪不敢应声,只听暮惟继续说了下去:“你如今已长大,为父最后要教你的就是这个……女人,只是男人的战利品,和任何一个宝物一样,要么精美绝伦,要么价值连城。你永远不必在她们身上浪费心思,甚至都不必将她们当做是人。唯有如此,你才能永远掌控她们,将她们牢握在手中。你明白了吗?”

    暮成雪不明白,她们有血有肉,有爱有恨,又如何能够与死物并论?可父亲说的都有其道理,他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不日后,皇宫里举行了一出盛大的比武大赛。暮成雪跟随父亲进宫面圣,终于见到了那个举国有名的六公主。他很不理解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竟然是个“男人”,而当她满是怨恨地身着罗裙站在他面前时,那双水雾迷蒙的美丽眼眸中满含着愤怒与怨气,像极了那夜密室中,悲苦而愤恨的金色双瞳。

    爱与恨,是能够同时出现在同一双眼瞳里的,唯有多情的女子告诉了他,无情的男人所无法理解的感情。

    “爹,她若成为我的妻子,我想把这个送给她。”暮成雪取出怀中擦拭明亮的金色蝴蝶,阳光流溢在他手中,将那张冰肌雪颜也悄然融化。

    “她是身负王座之命的女人,你只要专心思索如何将她掌控在手里即可。”暮惟嫌恶地望了一眼,拂袖将蝴蝶花饰甩落在地,“这等不上台面的污秽之物,岂能玷污她的身份。”

    金色蝴蝶被父亲狠狠地踩入脚底,暮成雪低垂着头,没有应声。直到父亲走了,他才自地上拾回那只断翅的金蝶,捧在手心轻轻掸去灰尘,小心地收入怀中。